贺时清楚记得当时他是怎么告诫徐向东别在乡下找对象的,这话说了才多久,徐向东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他自己先出问题了。
当初说这话,不是因为城乡歧视,而是这个时代政策环境下,城里人娶乡下姑娘的非常少,因为农村户口想转成城里户口非常难,户口转不出去,粮食关系一切票证供应都没有,这是最现实的生存问题。
这不是知青下乡运动的第一年,城里知青喜欢上农村人早已经不是个例,所以但凡有儿女下乡插队,当父母的怎么都不会漏了交待别在乡下找对象这一点。
像贺时和徐向东家里,日子比大多人都好太多,可是大院里头哪有不攀比的,真在乡下娶一个,家里怕是能炸,更何况沈瑶这么个情况。
贺时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那脑回路就已经放马扬鞭跑到婚姻上去了。
这些问题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倒没有留下太多印记,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情不知所起的茫然。
屋外宋晋诚的声音传进来,他说“村里不少人去挖红薯了,我想着挖回来不晒干直接吃新鲜的也挺好,你要一起吗?贺时呢?”
听到这话,贺时几乎条件反射般的一下就坐了起来,沈瑶刚才跟沈老太太说她也会去山里。
手伸到桌面去拿钥匙,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给不给得起沈瑶未来?如果以后不能在一起,他现在去招惹她又算什么。指尖微微蜷起握成拳状,他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动,然后听到外面徐向东说“他大概没空去,你自己去吧。”
宋晋诚应了声好,脚步声进了旁边的灶房,贺时住的这间屋和灶房一墙之隔,他听到宋晋诚拿了靠墙的锄头走出去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
沈家这边,中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沈国忠回来了,手上拎了两斤挂面,还从口袋里给沈瑶沈刚拿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出来。
沈刚只以为这些东西都是从外婆家带回来的,沈瑶的目光却是在她爸的裤脚和布鞋上顿了顿。
她起身去拿了毛巾打了一盆水端进来,说“爸,洗漱一下先吃饭吧。”
沈国忠乐了,觉得闺女果然最贴心,拿那毛巾痛痛快快洗手洗脸,脖子后背都擦了擦,等搓洗过一遍毛巾后看着盆子里的水变成了带着泡沫的黑色,饶是他肤色偏黑,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赶忙端了那盆水出去泼了。讪笑道“这走了三十多里路,身上沾挺多灰的。”
王云芝已经到灶房给他添了饭出来,午饭过后,王云芝关了家里的院门大门,夫妻俩个人回房里连房门也一并关了,沈瑶看着眼里闪过一抹深思,在她爸妈门外略站了一会儿。
屋里沈国忠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零碎碎的钱和票放到了桌上叫王云芝收起来,王云芝这还没来得及收呢,外边沈瑶敲门了。
王云芝把那些个东西一股脑的全塞进了抽屉里才开了门,沈瑶也不遮掩,进来看看她爸妈俩人,直接开口问“爸你这几天不是去我外婆家了对不对?”
王云芝一听这话脸色微变了变,倒是沈国忠沉稳些,把房门关了问沈瑶怎么这么问。
沈瑶指了指沈国忠的布鞋,说“从外婆家回来的路都是黄泥地,现在天气又热,多久都没下过一场雨了,走了三十多里路回来你的鞋子应该是灰扑扑的,但我看你的鞋底沾了很多黑色的东西,只外面浅浅一层灰,衣服裤子上也有一点。”
沈国忠低头看了看,他穿的鞋是王云芝做的千层底,鞋底是白色的布糊的,那一圈原本不算太白的地方现在黑得已经看不出本色。他突然笑了起来,夸道“真没看出来,咱们瑶瑶不止聪明,还细心。”
他拍拍凳子让沈瑶坐下,低声道“你现在都好了,这事爸也不瞒你,我这几天确实不是去你外婆家。”
把他趁夜去邻省贩挂面的事和沈瑶说了,笑道“去的时候爬运煤的火车,在上边一趴就是六个小时,衣服上沾到的我趁夜在外边洗了,倒是没注意鞋子。”
沈瑶听到贩挂面两眼放光,她听沈刚说过村里有人会把省出来的粮食弄到黑市换点钱和票,可她爸是生产队长,平时看着特别讲规矩那一种,没想到他这闷不声的折腾大的啊。
她眼里没有惊惧,倒有一丝兴奋,拉了沈国忠给她细讲,沈国忠既然跟她说了,也就没必要在细节上瞒她,事无俱细跟她讲了他是怎么爬火车到邻省贩了面条,回来后在黑市出手。
沈瑶听得来了兴致,问了不少细节,火车是什么东西原主不知道,所以她也无从知道,但想来就是跟马车差不多的能运货的车,她最关心的是贩这么一趟东西能赚多少钱。
沈国忠说一回能赚个二三十块,但因为去一趟费时,怕叫人察觉,一年也只能做两三回。
沈瑶原听说又是出省又是爬火车又是去黑市的,这样惊险,指定是干大事啊,结果听沈国忠这么一说,一年也就是赚个六十到九十块钱,脸上免不了就有些失望。
沈国忠看得好笑,道“你觉得这钱少啊,爸告诉你,就走三趟,扣掉在外边免不了的一点花用差不多能得七十来块钱,很了不得了,你看咱们一年忙到头年终能分多少钱?”
沈瑶摇头,这个她当真不知道。
沈国忠道“每年分红跟村里当年的收成有关,拿去年来说,咱们小队每十公分值三毛八分钱,一个拿1o工分的壮劳力一年顶了天能出两百六十个工,我是队长有3o个工的补助,忙一整年下来也就是赚个一百一十块钱,像你妈只能拿8公分的,一年也就七八十块钱。”
所以说,她爸贩三趟挂面能顶她妈干一年农活的分红了,沈瑶听沈国忠说了这些,心里只两个想法,一个是这家真穷啊,再一个就是果真是经商才有出路。
也不知这世道怎么了,经商竟然不被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