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宽大的马车,稳稳地停在幢纤巧秀丽的建筑门前,两位劲装结束的男人,拎死狗一般,将一位头罩黑布的大汉拖进庭院。
七转八拐过好几刻,大汉忽觉鼻中淡远清香,周遭温暖如春,正觉得全身酥软,眼前忽然明亮:一个剑眉朗目,龙章凤质的少年半卧湘妃榻,正懒洋洋地打量他。
他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少年朗声大笑:“哈哈,我家军士刺花屁股,你他娘的弄花脸,这马屁拍得好,拍得妙,小爷我心里爽极了。”
南宋初年,战事频繁,岳飞和韩世忠远戍在外,张俊却常逗留杭州,闲来无事,挑选高大英俊的士卒,令其自臀而下文刺至足,然后短打出游,纵民围观,故而被百姓称为花腿军。
没想到吕山这厮投诚以后,为了讨好张俊,不仅献上豆蔻年华的女儿,还命其手下喽啰在脸上刺花,被青州人称花脸军。
脸上描花,谁还认得出这花脸军是谁的。天助我与乐乐也。
大笑声中,叶家杭伸出穿有硬底棉袜的脚,在大汉脸上轻轻地拍得数下。
汉子眼前金光闪耀,却是少年雪白的棉袜以金丝绣上的蝴蝶,反射烛火灿然生辉。
脑中依然晕成一团浆糊,作为吕山的心腹,他也捞了个正九品副尉的职位,在青州城作威作福,吃香喝辣,连知府对他也客气三分。
今日正昂首挺胸地巡视街头,时不时地进得店铺收取保护费,却不明不白地遭遇突袭,被人拖进了这不知是何处的地方。
简约典雅的家私,华丽柔软的波斯地毯,英朗轩秀,威势逼人的少年,看得他眼花缭乱,不由得便双膝一软,拜倒在地:“小人见过公子。”
叶家杭端起案几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啜得半口,架起二郎腿,似笑非笑:“小爷我是谁?”
汉子微微一怔,每每见到上位者,都在问他姓甚名谁,这位却,不按常理。
大着胆子抬起头,眼光扫过对方的金丝八宝冠,赤金缨络圈,银红撒花锦缎衣,嚅嗫:“公子。”
忽然记起他说我家军士刺花屁股,大喜道:“公子乃节度使府小公子。下官伍石头给公子请安。”
他曾听吕山说过,节度使的幼子张子正,风流俊秀,精于商业,走狗斗鸡,最得张俊的真传和喜欢。
当即几个响头磕下,心中盘算:元日将近,这位正太大驾光临,赏赐必然不少。
“嗯,不错,赏。”少年不冷不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随及一盏雨过天青的瓷碗现在眼前。
();() 伍石头双手捧接,仰头喝下,满口的香浓丝滑,却不知是以何物做成,只抹着大嘴傻笑:“好喝,多谢公子。”
叶家杭轻轻一笑,翻身而坐,肩平背直,双掌分置膝上,如松如岩,如山如钟:“吕山是谁?”
吕山?伍石头再次迷糊:宁远将军不是,不是节度使第三十八房小妾,公子你小娘她爹么?
想是府里的小娘太多,公子他记不清楚了。伍石头咽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提醒:“那个,将军是贵府。”
话音未落,即被旁边一只蒲扇大掌抽打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下官”伍石头的脸上,立即印上半个手掌和四根手指,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吕山是谁?”少年冷冷的声音,听在头晕目眩的人耳里,时断时续,缥缈悠远。
伍石头不敢抬头,盯着少年石青绫罗色的裤腿,脑中急转,不想与节度使有关,那便,官职?
“宁远将军乃青州府。”这次,一记更重更快的耳光过处,直接扇出了两颗大牙。
“公子息怒,小人,蠢笨,罪该万死。”伍石头磕头如捣蒜,不敢擦拭满嘴的鲜血,只含含糊糊地求情。
锦娘端坐绣墩,盯着匍匐在地的粗壮男人,以及散落在香案花叶足旁的两颗带血的牙齿,轻轻摇头,说不出的伤感。
她与几家织坊掌柜,曾在很长的时间,试图与伍石头及吕山好生商谈,他们的回答从来不曾改变:免谈,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