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梁玉,但是有一个希望总归是好的。袁夫人心里有一个想法,女儿的事情是从她找上梁玉开始有了转机的,就何妨再相信一回梁玉能够带来好运呢?再坏,也不过是被关一辈子。万一有了机会,那女儿就算跳出火坑了。
无尘观里,袁夫人强压着紧张、亢奋、喜悦种种情绪,好容易挨到了宴散与梁玉道别,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家里,与丈夫袁尚书说起了这个消息。
袁夫人去找梁玉,袁尚书原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尽一个做为父亲的心意罢了。梁玉最初的回答也不是一口应承,而是打探消息,袁夫人小有失望,袁尚书反而觉得有了点希望。盖因轻易答应的许诺是最容易毁诺的,不将话说死,固然可能是不愿意沾手,也有可能是认真考虑了可行性之后的答复。
其后果如袁尚书往好的方向的预想,他也就对夫人与梁玉保持联系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袁夫人从无尘观回来,不大确定地将梁玉透出来的消息对他讲了,袁尚书的第一反应却是:“真是她出的力吗?”
袁夫人听丈夫这般问,奇道:“怎么?”
袁尚书道:“等等,等等,让我再想一想。”这也是一个“官精”,他相信梁玉是对桓嶷最有影响力的外戚之一,但是影响到了这个份上,袁尚书直觉得不可能。
袁夫人焦急地看着丈夫,忍不住催促道:“还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袁尚书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良久,他才说:“再等两天,就能知道了。究竟为何,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女儿真的接回家,咱们再说。”如果女儿顺利的回来,则不止是女儿的喜事,他的好事也将近了。
袁夫心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偏偏丈夫的嘴巴比蚌壳闭得还紧,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暗中却又将女儿未出阁时居住的房间重新收拾了一回,心里隐隐存着期盼。
袁尚书表面看起来稳如岳山,内心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还要装成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样,依旧坐衙。如此过了数日,桓嶷可是又哪里都不去了,大夏天的,他就呆在宫里。原本在东宫给他授课的老师们一转职,依旧给他讲解经史,有闲暇了就逗一逗女儿。
终于,这一天乌云密布,桓嶷又出去看了一回桓岳,兄弟二人争执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得见。桓嶷气冲冲地回宫,即将袁尚书从值房里拎进了两仪殿。
袁尚书心跳得厉害,面上却不显,舞拜毕,只听上面一声哽咽:“尚书请起。”
袁尚书抬起头来,大吃一惊:“圣人!”
桓嶷正在哭。
一抽一抽的。
抽噎着说:“尚书,是我负你。四郎是真的教不好了,不能再误了卿家女儿。”
袁尚书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嚎啕大哭:“圣人何出此言?是臣孝女无方,竟不能劝谏吴王!是她的过错,我们对不起先帝和您啊!”
君臣二人哭了一场,并不提什么事先通气之类,都各自检讨。史官记下来的统统是两人为对方考虑的贴心话,两亲家真是联姻的典范。最终,桓嶷拍板,让桓岳与袁尚书的女儿袁妃离婚,袁妃由袁尚书从幽禁之处接回娘家,接下来怎么办,随袁家处置了。
袁尚书则是感激涕零,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了,出了两仪殿,一刻也不耽搁的就派人送信回家给妻子——准备好了接闺女回来!
夫妇二人早有默契,女儿总不能就这么孤独终老了,先送到别庄上住一阵,或者到寺庙道观里转一圈。二、三年后出来,又是一条好汉,依旧是万家求娶的名门淑女!
待正式的文书下来,袁尚书把女儿接出了由御林军把守的吴王府,父女相见,真如隔世。袁氏泣道:“今日终于重见天日了。”袁尚书道:“是圣人的仁德。”回来就亲笔写了封声情并茂、感人肺腑的折子递了上去。
桓嶷看了这奏折,会心一笑。他不是非袁尚书不可,备选的也有几个,但是袁尚书最容易突破,施恩容易、交涉也容易。世人都以为只有大臣巴结皇帝的份儿,每个人都想跟套近乎。话不能说错,反过来说,皇帝也需要与大臣好好相处,有点恩义的最好。
作为一个新皇帝,没有“托孤老臣”掣肘,却不能不面对一件所有职场新人都会遇到的事情——老鸟不大鸟你。再尊敬,新君桓嶷与执掌天下几三十年的先帝桓嶷,在大臣们心中的份量也是不一样的。桓嶷就是要慢慢淘换上一些由自己提拔上来的人,既是公事的需要,也是个人的需要。
轻轻将奏折放到一边,桓嶷心道:【种子已经埋下了。】
桓嶷将袁尚书当种子种,梁玉却已经到了收获第一季的时候。
袁夫人在家焦急地等着女儿,待丈夫将女儿接到家里,一把将女儿搂了过来,哭道:“我的儿,你受苦了。”袁氏也哭道:“累父母忧虑,是女儿的不孝,阿爹阿娘费了不少心神吧?”
这个怎么说呢?也是真的关心女儿,否则断不能让女儿这么快就出来了。袁夫人道:“不碍的,不碍的,回来就好。”这才将女儿打量,女儿憔悴了很多,袁夫人道:“先沐浴更衣,原先的装束都不要了!衣裳饰都重新打了来!”
袁氏道:“我唯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胡说!”袁夫人嗔道,“你好好的,听我的话。先装扮起来,与我去见个人。”
袁尚书的奏折递给了皇帝,袁夫人不得带着女儿去谢一谢梁玉吗?袁尚书都得承认,如果没有这一点似有若无的关系,桓嶷可能会选择别一个人而不是他,这就是姻亲的用处。
袁氏也不笨,问道:“是拜谢哪一位于我有恩的人吗?”
袁夫人拉着女儿回房,低声将来龙去脉讲了。其中对皇帝的猜测,袁尚书连妻子都没有讲,袁夫人也无从得知,只说了梁玉是个中间人。虽不中,亦不远矣。袁氏道:“人生起起落落,西乡房到了起的时候了。”
袁夫人一笑:“好人总是有好报的。”她亦是名门出身,这时节去一个往常不大瞧不得上眼的同族人家里,一点也没有拉不下脸来。等女儿换好了衣服,在家里吃了顿舒心的饭、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就拎着女儿登门看望梁玉去了。
母女俩来得挺巧,正赶上梁玉在生产。
袁夫人携带了女儿与长长的礼单来的,进门是梁玉接待。双方见了面都挺高兴,扪心自问,梁玉觉得桓岳这事儿干得忒不地道了,她对桓琚的观感好,对伤害了桓琚的桓岳就没好感,也就不希望袁氏陪着桓岳蹲大牢。再看袁氏,挺端正的一个小娘子,也为袁氏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