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话音犹未落,贾琏和凤姐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小丫头鸳鸯便走出来,笑道:“哪里就张扬起来了?不过是老太太昨儿着了凉。老太太叫二爷和二奶奶进去呢!”
贾琏和凤姐听了,方放下心了,随即跟着鸳鸯进去。
琥珀走在后面很委屈,明明贾母昨儿个叫嚷着心疼来着,如何说自己夸大其词?
却说贾琏和凤姐走进里间,宝玉尚未醒,卧被酣然,浓眉长睫,面莹如玉,腮上两团红晕如天边红霞,海底珊瑚,好看非常,贾母已披着衣裳坐起来,挽着一头白,倚着半新不旧的大靠枕,看着二人进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似有不舍,似有怒色,旋即归于平静,道:“我知道我老了,做不得你们的主儿,只是恼怒你们没先跟我说便自作主张罢了。”
贾琏神色一敛,正要开口,凤姐忽然抢先笑道:“老祖宗,您错怪老爷太太和二爷了,哪里是不想先跟您说?只是怕事情还没定,先跟您说,倒让您白高兴一场,因此才等文书下来了告诉您。倘或老祖宗心里不高兴,且打我几下罢,别恼老爷太太和二爷了。”
几句话一说,端的爽脆又熨帖,她还因为贾宝玉在睡觉,而放低了声音,贾琏本就喜凤姐模样标致,言谈爽利,此时一听,愈加喜欢了三分。
没有哪个做丈夫的不喜欢妻子把被祖母责怪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贾母脸色也随着凤姐的话和缓了些,点头感叹道:“你这么说,我心里倒觉得好些了。我知道,你们老爷常说我偏心,只是你们老爷不争气,官儿不好生做,只跟小老婆喝酒,我便是有一千一万颗心,也不够疼的。”
说的是贾赦,作为儿子,贾琏不言不语。
凤姐倒是和贾母有同感,外头谁不说贾政为人刚直,品格端方,说起贾赦,都是一脸鄙视,她自恃父亲王子腾位高权重,若不是进门后贾赦一门心思为贾琏打算,邢夫人也未对她摆婆婆的谱儿,凤姐对他们夫妇也未必敬重。
瞥见贾琏脸色尴尬,凤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忙岔开笑道:“我们都知道老祖宗是一碗水端平的,不然怎么偏想叫我管家不叫别人管家!”
贾母撑不住也笑了,叹道:“我倒想留住你在跟前,偏你们想着外放。”
凤姐笑道:“外放的好处老太太深知,我知道老祖宗怕我们吃苦受罪,只是我们是到姑妈姑爹家的地界儿,有姑妈姑爹照应,哪里能吃什么苦?老祖宗且在家等着二爷衣锦还乡罢!到时候老太太脸上光彩,看谁还说我们二爷不懂事,不会做官儿。”
她素来舌灿生花,贾母听得神色微动。她并不糊涂,也不是拦着不让贾琏长进,只是作为一个老太太,更溺爱孙子,舍不得远行罢了。正如先前所言,所怒者乃是贾赦自作主张,又有不能留下凤姐在家,使得王夫人一家独大,再有就是最疼的乃是贾政贾珠父子,贾政本就盼着贾珠考取进士入朝做官,偏生一病死了,再见贾琏当官,心里如何不黯然?
综合以上种种,贾母才对贾琏外放生有不满之意,倒不致于坏了孙子的前程。
事已至此,已无计可施,再加以阻拦也不是贾母为人了,想到这里,便叫来丫鬟捧了一个匣子过来,对贾琏夫妇道:“既这么着,我就盼着你们早点升迁,早点回京。你们明儿就启程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且拿去做盘缠罢!”
贾琏接过来打开,凤姐一看,竟是两对金元宝。
凤姐自进门以后颇得贾母欢心,倒不觉得如何,贾琏却是既惊且喜,没想到贾母昨儿还拦着,今日竟然送了这么一大笔盘缠,足足有二百两,也就是二千两银子!平常什么翡翠盘玛瑙碟玻璃碗只给宝玉摆了一屋子,打碎了也不心疼,何时想到过自己。
贾琏的神色落入贾母眼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人人都说她偏心,贾赦更是另开一门以示抗议,她哪里不明白。只是做母亲的,有几个不偏疼小儿子小孙子?
况且贾政人品名声胜过贾赦百倍不止,又是自幼跟着自己长大的,不疼他还去疼成天胡作非为的贾赦不成?贾琏也跟他父亲一样,没有贾珠上进,她偏疼些又如何?
再有四大家族里唯有王子腾位高权重,宁荣国府都是虚衔,让王夫人管家不过是拉拢王子腾,难道让一个没出身没身份的邢夫人管家压着王夫人不成?
可怜她一番苦心竟无人知,贾赦一房只顾着怨她偏心二房,若是贾珠活着,日后出将入相,朝中有人了,她也不必如此。如今满门里唯有宝玉聪慧灵秀,衔玉而诞,乃是有造化的人,又极似贾代善,她只能一意孤行地继续偏疼下去,无论如何,比起贾琏,宝玉定然能重振荣国府声威。
贾母这些心思,贾赦等人自然不知,次日忙忙打贾琏启程。
贾琏此行带着家眷,行李颇多,雇了一条大船南下,一路倒也顺风顺水,不消多记。
这日已将近扬州地界,下人来报说:“二爷,二奶奶,该打人早一步去禀告姑老爷,姑太太,有了人接应,咱们才好定下来。”
贾琏看向凤姐,问道:“你说呢?”
因凤姐几次三番都为贾琏着想,未曾远大房亲二房,二人一路上说不尽的柔情缱倦,如胶似漆,更显得凤姐容光焕,艳光逼人,便笑道:“外头的事情,二爷做主便是。”
贾琏听了心里欢喜,笑道:“既这么着,先打人去拜姑爹姑妈。”
凤姐点点头,命人备帖子和拜礼。
近日秋冬寒露重,贾敏因先前高龄产女,高龄产子,纵然自恃身强体壮,也倾尽合家之力保养,到底也伤了身子,又为儿女时不时大病小病不断操劳,便落下了病根儿,好在这一年来儿女甚少生病,夫君高升,心情舒畅,才渐渐缓过来,不妨心里块石落地,人倒乏了起来,偏又着了凉,昔年的病根都了出来,故此卧床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