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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1页)

林隽说得轻描淡写,林如海却暗暗诧异,而宋灼然则是眼放精光。

林隽并不崇洋媚外,也知如今天朝仍是为西方所忌惮,但长久闭关锁国,终究落后挨打,他觉得取其长,避其短,即使小觑外国蛮夷,也应该知己知彼,方不致皇朝末年被西方列强联军攻打国门,如入无人之境。

想起百年屈辱,林隽只觉得热血涌动。

宋灼然忽然问道:“你为何读书?”

林隽一怔,知道宋灼然考校他,心想别人先考校方收徒,在他却颠倒过来,不觉好笑,忖度再三,方答道:“读书、明理、做人。”

既不花团锦簇,也不好高骛远。

宋灼然听后,面上却浮现一丝赞赏之意,倘若林隽回答的是什么济世救民,在他看来就是太过浮夸了,这样中规中矩,正合他意。

林如海悄悄松了一口气,林隽吟诗作词并无天赋,好歹平常的见识还算高些。

既收林隽为徒,必然是要久住扬州,黛玉欣喜于弟弟的前程,见过几位教养嬷嬷和保姆后,命人安置,又忙命人收拾东跨院与宋灼然居住,虽然宋灼然带了十几个仆从,但都是亲兵小厮,余者大小丫头仆妇等便由黛玉配齐。

黛玉又对林隽道:“已进深冬,咱们家冬季的衣裳早在上季做出来了,只是宋先生来得晚,才取了料子,你带裁缝去给宋先生量身,好赶制出来,以免冻着。”

现今李先生只教章盛一个,偶有黛玉和宝珠隔帘上课,独有林隽郑重其事地行了拜师礼,叩奉茶,故此现今跟着宋灼然单学,朝夕相对,转眼间便已一月有余。

林隽逗了弟弟一番,笑道:“我记着了,等今日下课就叫裁缝给师父量身。”

黛玉嗯了一声,又道:“宋先生待你倒好,我瞧拿来的外国物事里,有许多厚实的料子,有一匹鸦青羽缎极好,又避雪,因此先叫人配上天马皮,给宋先生赶制了一件大氅,今日下了几点雪珠儿,你去上课时给先生送去。”

林隽一一答应下来,瞥了一眼床上叠好的大氅,缝工绣艺皆极精巧。

黛玉交代完事情,又问手炉齐备了不曾,墨汁是否结冰,银霜炭够不够,又问屋里点的香好不好,又叫茉莉取了两瓶明前龙井让他送给宋灼然吃。

宋灼然见了衣裳茶叶,收下道:“难为你姐姐小小年纪,想得如此周全。”

林隽得意道:“我姐姐自是极好的。”

宋灼然看他一眼,道:“常听汝父提起,令姐天资聪慧,无人能及,你怎么不学一些灵性儿来?亏得还是我的弟子,只会做两打油诗,没有半点精巧。”

林隽嘻嘻一笑,道:“济世安民之道可不要这些虚名,懂得自然是锦上添花,不懂也称不上什么十恶不赦。”

宋灼然点头叹道:“这话倒是。”

说着笑容一敛,并没有拿书,摩挲着手炉对林隽道:“今儿不教你琴棋书画这些风雅消遣之物,只是小道尔,且跟你说说外头的民生罢。正如你说,做官不是看文章好坏,端的瞧着是否有爱民之心,是否能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倘若才高八斗,却只知逢迎媚上,搜刮民脂民膏,便是有才也是末流。”

林隽一愣,肃然以待。

宋灼然叫小厮沏了茶上来,眼前茶香脉脉,道:“别人只道我游山玩水,肆意妄为,却不知我看尽了官场民生百态,心中忧患实多。我先前几个学生,虽是文武兼备,却均在朝中汲汲营营,逐名夺利而漠视民生,倒真合了你那表兄传出来的话。”

见他脸上闪过一次讽刺,林隽心中一动,顺口道:“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国贼禄鬼之流?”

国贼,损国之人。禄鬼,利欲熏心贪求官禄之人。

宝玉言语虽偶有不当,却也颇有道理。

讽刺过后,宋灼然眼里闪过痛惜之色,道:“瞧来你表兄远在京都,名声却传到这里来了。不错,真真是沽名钓誉!人心难测,非我所能左右。你怕是不知,你还有两位师兄,为官三载,敛财数十万两,乃是被我进言而落乌纱,锒铛入狱。”

林隽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本就听林如海说过宋灼然的所作所为,当时语气十分敬佩,言他可谓铁面无私,遂笑道:“罪有应得而已。”

心下对于宋灼然添了三分敬重。

宋灼然哑然一笑,降低声音,自嘲道:“我少年时意气风,恃才傲物,只想做一番大事,狠狠摔了几个跟头才知道,我与表兄交好,早就卷入夺嫡风波中,即便表兄登基,也不可能再入朝为官了。”

一点惊讶浮现眉头,林隽问道:“师父不是圣人的知己好友么?怎么不可能入朝为官?”

宋灼然冷冷一笑,道:“倘若我是寒门学子,那些文人官员根本不会上书进言说什么避父讳!与其说是文人相轻,不如说是因我与圣人交好,一旦高中,为清流之,诸皇子忌惮异常,方策划了这一场口诛笔伐的事情来!圣人登基后,我妹妹进宫封了贵妃,为防外戚坐大,我就不能入朝手掌实权了。若他当真有意,怎会封爵赏禄,而不提入朝?”

这件事林隽已从父亲口知道了一些,到底没有宋灼然自己说得惊心动魄,心高气傲之人,不能一展抱负,再高的爵位再厚的俸禄又有何用?

林隽低声道:“狡兔死走狗烹,师父如此,也不失为明哲保身。”

宋灼然长叹,道:“不错,虽然如此,到底心有不平。我老祖父当年位高权重,乃是辅臣之一,深为先帝所忌惮,我老父也是才高八斗,名满天下,不料先帝招我老父为驸马,一为驸马,便失为官之路,只得安享富贵,庸庸碌碌。我原想不托祖荫而活,自小寒窗苦读,却哪知我之抱负于当今而言,亦全然不及皇位的冰山一角。”

他呷了一口茶,瞅着林隽道:“相处月余,你倒是万分合我的脾气。你现今还小,也罢了,等你再大几岁,不妨跟我四处走走见识见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眼下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盛世太平景象,却不知底下忧患重重。”

林隽听了,眼前一亮,随即接口道:“平常邸报我也看过,果然如师父所言。京城里繁花似锦,一片祥和,却有东北白山黑水之间的满人鞑子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想打进关中,西南蛮夷骚扰云南边境,东海倭寇掠夺百姓,再有西北回纥作乱,可谓是狼烟四起。”

宋灼然起先只是听着,越听越是惊讶,最后拍案叫绝,道:“我就说,没白收你这个徒儿!果然,果然如此!你小小年纪,怕比大人看得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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