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卫期,你还有什么话要同皇兄讲么?”
这句话如一把剑,贴着本王的心脉穿过去,只觉得肉体与时光同时骤缩,瞬间倒回二十多年前。
他是意气风学富五车的太子,我是不想习武却不得不学的顽童。
我二人自生下来便有不同,他是父皇添的第一个儿子,于是取名叫卫添,自此大锦江山添了一位继承大统的儿郎,这个人是父皇心头明晃晃的月亮;而我是不受宠的母妃生下的小皇子,和卫朗一样,名字里都带了一个半月,我们备受训练,只为更好地成为卫添的左膀右臂,让这月亮辉光熠熠,光照万方,福泽万民。
母妃让我不要去东宫,也不要多同卫添讲话,因为“太子殿下要为天下苍生而读书,他很忙”。
可有一天,我练轻功的时候,不小心翻错了墙头,落地,一抬头,现这院子十分陌生;起身,再抬头,忽见那个身着黄锦的卫添也很陌生。
更可怕的是,他放了手中的书卷,自亭下石桌旁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彼时我的脑子飞转,想着该如何在卫添的眼皮底下悄没声儿地遁走又不被他觉。
想来想去,唯有将他打晕,然后给他投个迷魂药之类,让他把这一场当做是个梦。
想到这里,我枉顾母妃的叮嘱,握紧了小拳头走上前。
亭子下的人不但没有躲,反而大喜过望,看到我上前,他也提着袍子自亭下奔过来,一步比我三步长,二人狭路相逢,我这厢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抱起来。
吧唧一声,脸颊被亲了一口,紧接着身子也被举过他的头顶,我低头,看到满满当当的欢愉似要溢出那少年明媚的眼睛:“卫期弟弟,你来看哥哥了么?”
我看了看被举到半空里的自己,手短,打不到他;腿短,踢不到他——十分绝望。
绝望之余点点头,硬生生撤出一个乖巧的笑:“太子哥哥,我可不就是来看你了么。”想到母妃常常说的那些话,不敢同他多讲,颓然道,“卫期就不打扰哥哥看书了,我先走……唔……哥哥先把我放下来如何?”
可卫添并没有把我放下来,他抱着我一起到了凉亭,让我坐在他膝上,如同母妃惯常揽着我那样,给我讲了一下午他所看的那本书的内容,以及他对这本书的看法。
夕阳西下,暮雁晚归,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他整个下午讲得口干舌燥,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终于觉了我的沉默,于是低头笑道:“卫期,你有什么话要同皇兄讲么?”
我蓦地抬头,惶惶道:“我……我……你要喝点水么?”
他怔了三秒,旋即笑得更加灿烂,同这夕阳的余晖一样温和又漂亮,“好久没说这么多话,哥哥还真有点渴了。”
时光催人老啊。
如今虽是正午,头顶的太阳也十分明媚,可那个笑起来比日光更漂亮的少年呐,已经变成了现今这般垂垂老矣的模样,是夕阳落下山头的那一瞬,余晖尽散,天昏地暗。
他却依旧笑问我:“卫期,你还有什么话要同皇兄讲么?”如往昔别无二致。
我端起茶盏递给他,笑得温和又凄然:“皇兄讲了这么多,要喝点水润润嗓子么?”
卫添蓦然一僵,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的时候哑然失笑:“你啊你,到了这种时候,依旧这么不正经。”却依旧抬手颤巍巍地把那茶接过去,回忆着当初,又轻声叹道,似是说给自己听,又好似说给我听,“好久没说这么多话,哥哥……还真有点渴了。”
卫添永远不知道。
那天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一句话。
我很想问他,七月我南下修河道,是不是他给高蜀李敬堂下的令,在陵台、洛昌安排下的那些杀手,来势汹汹要取我性命。
可我终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有些伤疤便在此封印起来,永远不要再提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