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羡便是这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
当天卫添和我聊完后,便放了她回家,至于吕舒,“朕不想让吕舒再去走死牢里那一遭了,他认罪认得干脆,朕便也不会难为他,这几天便给他一个干脆的死法。”卫添如是说。
我是和秦不羡一道从盛景园走到宫门的,路还是那些路,只是比起我回帝京那一日对她坑蒙拐骗拉到府上喝酒有了很大不同。这一次啊,她叫本王觉得胆寒。觉得不敢碰触。
赵孟清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外停得稳稳当当的了,秦不羡站在我身旁,约莫同我说了一些分别的话,我好像应了一声,又好像没做任何回答。
三天过去,她身上这袍子依旧干干净净,是没有受一丁点儿刁难的样子,而本王,而吕舒,哪一个不是狼狈万分。
我望着她同赵孟清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有些事情啊,偏偏就这么巧。
六月初六,我在柳十园吃小吃,赵孟清和秦不羡在柳树下买扇子,赵孟清帮我付钱收拾摊子处处给我方便,我被秦不羡带到望高楼吃饭,一顿饭吃到夜幕降临,外面忽然有人冲进来,要捉拿秦不羡,本王听到了,带她逃走,给她指路,她却没有去。
三日后,被抓进宫里的她和吕舒,一个白袍未染,一个认罪伏诛。
贼,喊,捉,贼。
今日他二人于暖媚日光中一同离去,潇洒快意,果真如江湖散人,本王刹那间明白,这场演给我看的戏,这一出为我准备的下马威,大概是出于一个目的——
“大锦的江山和南国府的兴衰同秦大人并无关系,殿下应该放过她。不瞒殿下,孟清对秦大人思慕已久,前日已到圣上面前求了这婚事。如若以后殿下想做什么事一定要用到不羡的话,就来找在下罢,在下愿意代她去做。”
赵孟清耍得一出好手段,本王自叹弗如,望着那早已远去的马车,几十年了第一次在白日里掉下泪来。
吕舒被赐死是在十日后。
卫添大概是要故意看我难受,所以那日清晨便派了人来告知我。
来告知我的小公公就是给吕舒执刑的小公公,我找了府上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送给他,请他务必给吕舒一个痛快,小公公却道:“殿下,您给奴才这么多东西,奴才也不敢收哇……”
我往袖袋里一摸,摸出来一袋金叶子,一个玉花冠,冷笑一声道:“这两样东西也不占地方,公公务必收下。”以此算作那两个奸人给吕舒陪的葬。
暮色起,月华升,自此吕舒从活人簿里除了名。
我从地窖里搬出珍藏十年的两大坛桂花酒,跨上马往西溪境奔去。我曾经和吕舒约好,等到我称了帝,等到南国府再不受欺负,这酒便拿出来,我俩一人一坛,饮个痛快。
其实吕舒就是吹罢了,他这么大年纪,能喝什么啊,但是他说过:“那时,老奴便是喝死也高兴。”结果他等不到那日便死了,世事无常到叫本王想哭。
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徒手挖了个坟,把他的那一坛酒埋了。找了块青石竖起来,算作是吕舒的坟冢。
做完这一些,月已上中天了。我靠着青石板,把自己的那坛酒打开,这酒放太久,酒气太浓重,甫一打开,酒香迎面扑来,本王的眼泪啊,当即被冲下来。
俗语有云,一步错,步步错。本王现在体会得深。若不是我亲手攻陷了南国,逼死了阿遇的父亲连累阿遇落得这样一个孱弱的模样,如今我也不至于被人拿住把柄害吕舒丢了性命,也不至于现今躺在这巨大的墓地里,一个人凄凉地灌酒。
这场酒一喝便喝到天亮,破晓时分天公不作美,一场无根水从天而降,周遭新挖的泥被冲散,溅了我一身泥,这白衫子脏得不成样子。偏偏我脑子里全是秦不羡离去时那纤尘不染的月白袍子,忍不住就想笑,直至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撕心裂肺,才现我这身衣裳胸口的位置,已被血染了个透了,往心窝处一摸,那里的口子裂得极深了。
大雨越下越大,无止无休,本王攒起最后的意识,爬起来,用袖子将吕舒坟冢前的青石板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只是不晓得为何,越擦越脏,索性舍了袖子,开始用手,不晓得为何手擦过就会落下一道血,越擦血越多。
我觉得老天在难为我,连吕舒的一块无字的青石碑都不能叫我擦干净,最后狂笑一声,任由自己倒地睡了过去。
……
醒来已是三日后,面前是徐光照端着一碗稀粥。
“吕公公过世,你便也不想活了?”他也不再尊称我为殿下了,而是极其蔑视地看了我一眼,“若当时知道你是这般脆弱的人,南国府揽月湖里初逢,我便直接把你拖往湖底死不松手同归于尽了,省得你自己动手。”
我端过粥灌了一口,指了指自己心窝处疼得慌的那道口子:“本王并没有打算死,只是自身寿命到这里,阎王爷要带走我,我便是跟他商量也商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