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严已经入了屋,看师暄妍的确是一副气色不佳的模样,还有府医在旁诊治,先时的疑心便散去了,开门见山阐明来意:“贵妃于仙都宫设宴,邀娘子赴会,还请娘子速速梳洗,与奴婢一同入宫。”
师暄妍立时心神凛然,郑贵妃是襄王母亲,无端端她怎会突然做主相邀?
郑贵妃如今执掌凤印,除却不是皇后头衔,实则也不过蒙了一层薄纱而已,师暄妍不得违背贵妃懿旨,福了福身:“内贵人少待,暄妍今日衣冠不整,待梳洗更衣之后,即刻便同内贵人前往。”
这师二娘子,倒是比那婆子知情识趣些,不愧是齐宣大长公主看中之人,静严微微颔首,便示意一应人等退出小院稍后。
师暄妍的衣橱里多是素色纱衫,她被软禁在君子小筑已多日不得出了,在小院中并不感到如何寒凉,但刚下了一场雨,外边却是寒天冻地,师暄妍只得挑了一身偏厚的雪里金遍地锦榴花纹小袄,下着玉兰、萱草黄二色垂绦裙,发髻微斜,用一只垂珠金环束住,只垂下两股青丝披落肩上,打扮既不内敛,也不张扬。
静严入宫多年,于禁中见过百样女人,但师暄妍出现,仍是教她眼前一亮,这满园苍绿,也似被那少女盈盈一笑染得姹紫嫣红。
蝉鬓伴随其后,以伺候娘子为名,跟着来到静严面前。
静严并未多看,邀师暄妍登车之后,这驾装饰华贵的马车徐徐行驶起来,往宫门而去。
蝉鬓心下还有几分紧张,虽然她是侯府里出了名的稳重,但毕竟未曾进到过禁中,曾听说那郑贵妃又是极其不好相与之人,一路上拘谨地攥着手心,早已是湿漉漉的晕出了汗渍。
可反观师暄妍,却是一派水静流深,这副气度姿态,让蝉鬓也心服口服。
她哪里知晓,师暄妍是个不怕死的,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畏,连后事都安顿好了,还有何可惧?
连太子她都敢指着鼻子痛骂,更遑论是见贵妃了,便是圣人亲临,师暄妍又岂有畏怕之意。
静严也一路留意师家娘子的举止,她此来,也是为娘娘亲自观察师暄妍,能否入襄王府邸为妾。
上次众芳园一叙之后,齐宣大长公主再不提此事,并非是对师暄妍有了不满,而是洛家出了洛神瑛这等不孝之徒,齐宣大长公主暂无暇处置其他,先将洛神瑛押回河东发落了。
这一路行来,途径长安最繁华热闹的街衢,师二娘子目不斜视,无论车停车往,她都譬若一根针,稳当地扎在那儿,这正是禁中女眷的素养,在师二娘子身上体现得是淋漓尽致。
因此静严看横竖看,这师二娘子都堪为襄王侧妃。身子弱些也无妨,侧妃总是不该在正室入门之前就怀上子嗣的,迟上几年正好。
入了宫门,师暄妍随静严走小门,一路行至仙都宫。
“仙都宫与汤泉宫为东西二宫,元后所居汤泉宫,已被圣人封存,即便是将来太子登基后立后,新皇后也要居仙都宫。”
这就是在说,郑贵妃地位尊崇,比同皇后,让师暄妍掂量着点儿,莫在贵妃面前胡言乱语,要考虑后果。
师暄妍将手指笼在襟袖之中,微微颔首,道:“有劳内贵人指点。”
静严又道:“师二娘子是玲珑人物,既能得长公主青眼,想必这些东西也不用我多教,我虽是贵妃身侧女官,但在师二娘子面前,也只是奴婢而已,不敢妄言。”
内宫中女官亦有食俸,属于官身,她怎会在师暄妍前称奴婢。
师暄妍指尖微颤,直觉,郑贵妃寻了自己来,只怕还是与襄王殿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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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静训从故纸堆中,见到太子殿下那双熬得彤红的长目,也是吃了一惊。
衣冠楚楚的殿下,今日却穿了一身被雨润湿的泛着潮味的翠虬盘蛟纹衣袍,笔杆按在宣纸上,落下了惨不忍睹的一团浓墨。
坏了,这还是那位妙笔生花、书画双绝的太子殿下么?
仔细看了去,长信侯依稀仿佛、并不那么肯定地辨认出来,这宣纸上留了一个字。
似是一个“般”字。
但这个“般”字还有最后两笔未能成形,倒像是写到一半被主人意识到了什么,仓促之间涂抹所致。除此之外,长信侯也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太子殿下,臣今日是来寻你出城打猎的,不过看情况,恐怕是去不了了。”
他将案上的铜镜拨了拨,正对向宁烟屿。
宁烟屿凝目往镜中一瞧,自己的发冠竟有些狼狈,失了往日仪容,他皱眉道:“孤即刻更衣,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