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好像又不完全是葱。
“野头葱!”父亲很开心的将野头葱放进竹筐里。我又一次失落的垂头丧气:野头葱再好它也是棵葱!
“这野头葱是可遇不可求稀罕物,将他切碎和在面里,再将脱了壳的螃蟹放进面浆里淌过,最后将螃蟹放进滚油内煎炸,那味道酥脆鲜美,就是珍馐百味都不换。”父亲回味不穷的吧唧了一下嘴角,馋得我连吞好几口唾沫水,星星眼崇拜的望着父亲:我要吃!
“小馋猫!”爸爸刮了一下我坚挺的小鼻梁。我装腔作势的捧着自己的鼻子,一副痛苦难当样,惹得身旁的两个大男人哈哈大笑。
“这个宝宝一定喜欢。”爸爸像是从淘百宝箱一样的竹筐内掏出两个足有黄囊小西瓜般大小的绿皮纹香瓜。
“洗过了,吃吧。”将其中一个递到有些僵硬的李熙卿手中。
“这瓜秧子还是春天的时候在田埂上发现的,后来我偷偷把它移种到这里。一直也没功夫搭理它,天生天养的,居然还是个大丰收。”父亲说着,拿起另外一个香瓜用力一捏“啪”的一声脆响,香瓜裂成两半,黄色的瓜囊水和着淡黄色的香瓜子从父亲手指缝隙中淌了出来。
“好甜!”接过父亲手中一半的香瓜迫不及待的舔了一口黄囊水,甜甜水水的味觉,感动得我眼眶湿润:有多久我没吃过水果了?脑子里陡然浮出爷爷那张慈爱的脸,心中闷闷的涩,“爷爷——”眼睛眨巴着望着手里的香瓜,考虑是不是拿回去和爷爷一起分享,随便再抱抱爷爷的粗腿,巩固巩固地位呢。
“爸爸篓子里还有,宝宝吃吧。”爸爸俯身将我抱起,我扭头看着爸爸身后的竹筐里还有七八个比我手里小一点的香瓜。既然不缺爷爷一口,我也就心安理得“嘎巴”脆的大口大口咬起来。
“慢点吃。”爸爸大手摸去我嘴角尚未来得及咽下的汁水,一双温柔的眼睛笑眯眯的望着我。似乎只要看着我吃,他就像吃过了一样的满足。
“爸爸也吃。”我抓起父亲的手臂将他手里捏着的半个瓜递向年轻父亲的嘴边。
“爸爸还是觉得宝宝手里的比较甜。”爸爸坏笑着看着我。而我眼睛却涩涩的酸疼,看着自己手里只剩下一半的香瓜。我应该装作不知道,因为我只有五岁,坦然接受长辈的恩赐是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慰藉。
“爸爸换。”我故意拿自己手里的和爸爸手里的比了比,然后笑得一脸狡黠的望着父亲,理直气壮的要求换年轻父亲手里一口没咬的香瓜。
幸福的抱着手里的另一半香瓜,躺在父亲怀中看着天空一轮弯月轻轻晃动。被亲人呵护真好,头不自觉的往父亲怀中拱了拱,找一个舒适的所在,眼睛一闭就这样呼啦呼啦的脑袋昏沉了起来。
“你是个优秀的父亲。”李熙卿喃喃自语,怔怔的看着手里最大的香瓜,修长的手指细细描绘着甜瓜上翠绿色的条纹。眼神飘忽游离,这让一向心思如尘的父亲不禁微微蹙起眉峰。刚有点睡意的我听到李熙卿低喃,涣散的思绪有一点点回笼。
“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父母都疼爱自己的孩子,也许表达方式不同。”父亲不知道眼前年轻人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第一眼看到他就有种遗世孤独的冷漠,是个内心深处隐藏着太多艰涩的男人。
“木村野的父母呢?”李熙卿猛得抬起头,嘴角带着敌意的讽刺,眼神犀利的望向父亲。抱着我的父亲浑身一震,我心中暗暗祈祷父亲在这个问题上可不能马虎:苍白的狡辩与太过残忍的真实,都会让李熙卿失去对父亲起码的信任。
当了这几年的高中教师,我太了解十七八岁这个年龄段的大男孩心中的叛逆与偏激,一个搞不好他就会在瞬间推翻对你所有的信任。尽管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很早熟,特别是李熙卿,在他身上我看到完整的人格和谨慎细密的思维方式。可越是聪明的人一旦钻了牛角尖,那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听我爹讲,木村是在中国出生的,而他的父亲的家族在日本是德川幕府时代的武士贵勋。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大批高级将领紧急撤退,当时木村的父母将仅仅只有一个多月的木村放在了李贵的家门口——”父亲每次提到这个儿时的同伴,脸上总会浮现出浓浓的遗憾与伤痛。
“哼——”李熙卿听到这里,冰冷的嘴角划出嘲讽的冷哼。
“李贵家祖上是富户,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李老爷子收养木村时就发现他是日本人,因为孩子的父母压根没有想隐瞒孩子的身份。可惜李老爷子在收养木村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年幼的木村跟李贵的感情最为亲厚。”父亲长长的叹息,也许失去李贵这个兄弟没有人比木村更加的难过。
“如果他们想把孩子带走——”李熙卿不相信一个父母有什么理由与艰难,需要做出将孩子放弃的抉择。如果他们想把孩子带走,就一定会有办法,李熙卿相信事在人为。
“我也不知道,张大伯说日本贵族非常看重血脉传承,他们不会让来历不明的孩子,或是没有进入族谱的孩子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父亲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双强壮的手臂不禁紧了紧怀中的我。
让孩子死于自己家族的顽固与腐朽,还是任其自生自灭,显然木村的父母选择了后者。对孩子而言,他有万分之一的存活率,对父母而言,他们也许不用那么内疚。而对于人性而言,这似乎太过残酷。
我崇拜的看着一脸沉寂的父亲,因为这个答案虽然中规中矩,却留给人太多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