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送年轻的美妾去,陆大人未必舍得,但要送这两个膝下无出的老妾……陆大人慷慨答应:“正好,她们原就是娘身边出来的人,也知道娘的喜恶,正正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陆夫人温柔一笑。
老夫人这件事踏实了,陆夫人心里安定了,便着手另一件事:“给陆家的礼已经备好了。”
许多人家若年纪合适,便将纳征、请期的礼一并完成了。但温家女儿还未及笄,陆大人想着温家怎么都会再留她两年。又因为嫁得远,说不定还要比寻常多留一两年也是情理中事。他便没有打算现在就行请期之礼。
不料陆夫人顿了顿,道:“我想请老爷修一封书与亲家,将温姑娘接到江州来。”
陆大人“噫”了一声,诧异道:“为何?”
陆夫人叹口气,道:“老爷选的人家,敦厚是敦厚,只终究跟我们家是不一样的人家。温家姑娘只读过三百千,又长在那样的乡下,老爷一句‘聘了作媳妇’,便甩手给我,真是省心,却不知道我都要愁死了。温家没甚根基,我看了好几日,觉得实在不行。这媳妇啊,得从头教。我想来想去,与其她将来嫁进来处处碰壁,磕磕绊绊的。不如趁她现在小,接过来养在我身边,好好教导,说不定还能掰得像个样子。”
陆大人问:“这么为难吗?”
陆夫人一甩袖子:“于老爷,自然是不难,于我,可是要愁死了。娶个媳妇什么都不懂,以后睿儿在江州与人交际,只怕是处处纰漏,叫人笑去。老爷自己掂量。”
陆大人为难:“这却要怎么说?不大好听……”
岂止不好听,根本是欺负人。通常来说,讲究的人家,年轻男女订了亲,婚前都还要避嫌。开口要将人家姑娘接过来养,人家又不是死了娘。
这话一张口,只怕温家要恼羞成怒。
陆夫人想了想,道:“那不若直接请期,定下日子,今年抬过门。”
陆大人说:“还太小吧。”
陆夫人一笑,道:“无妨,可以跟亲家说好,先不圆房。待及笄了再说。”
陆大人觉得可以,同意了:“那便尽快卜算一下吉期。”
吉期算出来,一个九月,一个十月,一个来年三月。
陆大人找个日子将这事告诉了陆睿。
陆睿过完年便已经去了三白书院,休沐日回来听到这事,先惊讶了一阵,有些犹豫:“恐她年纪太小,过早离家……”
陆大人摆摆手:“难道我家以后不是她家?她来了,是我家媳妇,我们陆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又道:“这的确是我粗疏了,你母亲顾虑得很是,不若趁她年纪小,养在我家好好教导。江州这里,总胜过乡下坞堡。”
陆睿觉得有道理,又想起温蕙皎白的面孔,剪水双瞳,他自然是愿意让她早些来到他身边的。想通了,便欣然道:“也好,总之,我们好好待她便是。”
陆大人亲手写了请期的红笺,并修书一封,派了身边得力的幕僚,带着家中管事和陆夫人的心腹仆妇,往青州送去了纳征之礼。
陆大人是进士出身,文字功夫自然是有的。这封书信将温蕙将来嫁到南方将要面对的南北差异、家庭差异都说得清楚,又将自家的顾虑委婉道来,最后十分客气地表达希望温蕙提早过门的期望。
他写得婉转,用词也谦卑柔和,但还是把温夫人气炸了。
“月牙儿才十三!都还没到十四的生辰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当我们是什么寒门祚户,要巴巴地把闺女送过去作童养媳是怎地?”温夫人暴躁,“我就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一叫就咬一大口!”
温百户却搓膝盖:“其实吧,说的也有道理。你瞅陆夫人,说话细声细气的,咱丫头声音能盖过她两头。若是让她带在身边教,还不若就趁着年纪小……”
“呸!”温夫人怒目,“我是死了不成?我自己的闺女自己不能教了?”
陆大人写得再委婉,那意思在嘴里嚼一嚼,终究还是能品出其意的——陆夫人便是嫌弃温夫人教女儿教得不好,要亲自教。
这可真是,把温夫人的脸撕下来往地上踩呢!
果然是一大口!
温百户抹抹脸上吐沫星子,才转过这个圈来,赶紧说:“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商量呢吗?那什么,老吴,看看信上还写啥了?”
温百户根本不识字,信是叫幕僚给念的。
这是温百户唯一的幕僚,是个穷困潦倒的秀才,有一年荒年险些饿死,叫温百户救了。那时温百户刚升作百户,正需要个人帮着处理文书,吴秀才便趁势留下,做了他的幕僚。
他妻子早逝,孤身一人也无子女亲人,在温家一待许多年,已经和温家亲如一家。他甚至还兼作了温家的大管家,温家兄妹也是他开的蒙,带着读的书,是什么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处理的。
吴秀才一边念一边还得给解读,要不然东家夫妇可能听不懂。
温夫人也怒声喝道:“对,接着念,我看看他们陆家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吴秀才抖了抖信纸,继续往下看,忽然“噫”了一声,道:“陆大人说,咱们姑娘年纪还小,早早离家,不免叫人怜惜。若咱家许了吉期,陆大人愿意拿出余杭老家的二百亩上等水田赠予咱们姑娘,算作姑娘的嫁妆,以作补偿。”
温夫人忽然失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