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经过方才一番感悟过,卫臻忽而有所顿悟,只字未提,只冲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好。”
说罢,立即起身,去给老夫人取衣裳、取斗篷、取鞋袜、取拐杖,她们未曾惊动院子里任何一个人,只悄无声息而去。
卫家京城这处宅院,卫臻前世住了整整八年,可却并不熟悉,在这整整八年的时光里,她竟然连二房都未曾去过,只知大致方位,只知二房住在南院,老夫人虽离开十多年,可对于这个府里的任何一条路都无比熟稔,便是闭着眼走,也能走得对。
一路过去,除了遇到几个巡逻的护卫,整个府宅里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
二房更静,灯笼落下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无人居住的荒废院落似的,没有一丁点人气。
竟然一路畅通无阻。
院子口无人守卫,院子里尚且无婆子看守,卫臻将门推开,只发出吱地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有几分瘆人。
卫臻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老夫人,经由老夫人的指引来到了正房,远远地只见正房门外守着一个小厮,不过小厮却双手插在袖口里歪在地上睡着了,四周鼾声四起。
卫臻见了,心里的怒气止不住上涌,这样的画面她甚是熟悉,便是她跟阮氏二人不得势的时候经历过无数回的,如今见二老爷废了,整个二房只剩下三哥儿卫宴这么一个男丁,一个个便开始奴大欺主呢。
卫臻抬脚用力的往那小厮肚子上踢了一脚。
小厮喝斥一声:“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竟敢扰了小爷清梦。”
他砸吧砸吧嘴,恍恍惚惚的睁开眼,一睁眼,一只火红的灯笼便贴在他脸上,小厮吓了一跳,只嚎叫一声,不住往后躲,然而身后是门,他躲又躲不开,只拼命用两只脚在地上蹬着,咬牙是:“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我可不怕你哦。”
卫臻将灯笼一移,小厮将目光落到卫臻及老夫人身上,顿时吓得一把跪趴在地上拼命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不知老夫人跟小主子过来,这才冲撞了老夫人,小的该死,老夫人饶命,小主子饶命。”
那小厮当即被吓去了半条命。
卫臻抿了抿嘴,一脚将其踢开,对于这种人一句多话都没有,直径将门推开,自己先进去探里,末了,只将灯点上,灯光亮起,卫臻一转身,顿时吓了一大跳。
只见屋子中央的交椅上坐着一个头发凌乱,形似鬼魅的人,确切的说是被绑,全身从脖子到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无任何逃脱的可能。
他身形干瘦,瘦得皮包骨了,只剩下一身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而长长的头发披肩,其中一半垂落到了腰际,遮住了半张脸,另外一半……竟然被剪断了,稀稀疏疏的散落在肩上、脸上,面上一脸胡渣,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干涸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是死了似的。
卫臻先是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不多时,只微微捂住心口,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只小心翼翼的将手指往对方鼻尖探了探,她手指刚探过去,只见那个鬼魅似的人忽而机械般抬眼看了她一眼,卫臻立马收回了手指,片刻后紧紧捂住心口,却强自镇定的冲那道还有气的身影道:“二伯,祖母来看您了。”
说完,转身轻手轻脚的将老夫人扶了进来。
与卫臻的心惊胆战相比,老夫人纹丝未动,她不惊不慌,面上未有半分惧意,有的仅仅是心疼及心痛。
老人家直直看着那道身影,双手开始颤抖。
老人家的心痛卫臻实在是瞧不下去,老人家也从不轻易展露在小辈们面前,没多久,只见老夫人冲卫臻摆了摆手,卫臻搬来椅子扶着颤抖的老夫人坐下,这才缓缓出去,并合上了屋子里的门。
没多久,卫臻便听到打从里头传来细微的啜泣声,不知是老夫人的,还是二老爷的,卫臻无心探究,只抬眼望了望漆黑的天空,一转身,只见三哥儿卫宴立在昏暗的角落里,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这一眼,卫臻心里忽而五味陈杂,又忽而有些想哭。
她忽而发觉,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人无完人,深情的二老爷如此脆弱,睿智的老夫人如此诛心,而其他人呢,比如前世的高高在上的太子、皇后,甚至皇上,又有哪一个命中是十全十美的呢?
同时她也发现,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苦的,二老爷、老夫人暂且不论,就说眼前的三哥儿卫宴,他丧母又险些遭父亲遗弃,他是这个二房乃是整个卫家的孤儿,他比前世的卫臻更加可怜,可是前世的卫宴呢,他沉沦了么,他自暴自弃了吗,没有,他甚至一路状元及第,超越了大伯的荣耀,一跃创造了整个卫家崭新的神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也有自己该受的苦楚。
这一刻,卫臻忽然谅解了前世的卫臻,她前世的愚昧无知、阴险狠毒,可无论是好是歹都随着那场惨死而去,这一世的卫臻,是全新的自己,她也应该完全的接受这辈子的自己,而不是还时不时笼罩在前世无形的阴影里。
当晚,从二老爷屋子里出来后,老夫人身子发软,直接往地上跌倒而去,吓得卫臻大惊失色,险些跟老夫人齐齐栽倒在地,好在卫宴在,将两人堪堪扶住了。
卫臻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以为老夫人跟二老爷的交谈不顺,却不想,其实是老夫人心力交瘁,耗费了所有精气而已。
从二老爷屋子出来后,老夫人唯有一句话,却是对卫宴说的,只见她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父亲应下了,他会留下来,陪你到娶妻生子,若在这期间,你想留住你父亲,便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卫宴闻言,只将嘴角抿得紧紧的,不多时,忽而掀开衣袍,直接朝着老夫人狠狠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叹息道:“我也不知今晚说的这些话是对是错,希望是对的罢!”
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即便那人是她的儿子。
她今晚强人所难了。
那晚,卫臻与卫宴二人合力将老夫人送回了世安院,卫宴走后,卫臻想了许久,只忽而冲老夫人道:“祖母,臻儿……臻儿想搬回碧水居同姨娘住。”
老夫人闻言丝毫不觉诧异,只淡淡笑着点了点头,道:“该搬了,一早便该搬了。”
“可是……”卫臻又有些放心不下老夫人。
老夫人是个人精,什么事情看不透,只抬手替卫臻捋了捋额角的散发,一脸慈爱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碧水居到这世安院不过半刻钟的路程,真若有心,岂是这半刻钟的脚程能够影响得了的,去吧,你们一个个的也该长大的,总有一天是要成长的,再者,是我强行将你留在身边留了五六年,我身边有这么多儿孙,可你姨娘却只有你,是该陪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