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嘴上打了个磕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王妃是谁,“属下现在就去办,只是外头荒芜,王爷不如也一同歇在马车上。”
裴瞬不住摇头,招手示意他扶自己下去,“没有任你们幕天席地,本王却安居的道理。”
夜色愈发深沉,高悬的弯月散下清辉,给原本旷废的庙宇渡上一层澄莹的光,平添几分疏落之感。
除却把守的人,其余人都歇在庙中,虽只有杂草做被,但已经算是有了安睡之地,众人拼死拼活好几日,早累得心力交瘁,不多会儿便有鼾声传出来。
庙中仅有一尊佛像,双臂掉落,身上勾勒的色彩早已经不见踪迹,连面上神色都瞧不清楚,裴瞬对佛家没有忌讳,半坐着依靠在佛像双膝旁,闭目养神。
变故在后半夜发生,有人被一声堵在喉间的“来人”惊醒,众人迅速起身,守在裴瞬左右,还有一部分人直接冲了出去,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拔剑声。
裴瞬看到马车微微晃动,知道必然惊动了姜涟,命人守过去,并嘱咐她不要出来。
远处的侍从也自四处聚拢来,只有西南处有一处缺口,正是对方攻过来的方向,刀剑相错,人影交叠,撞出尖锐的锵锵声以及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
有人试图冲上来向裴瞬出击,却被领头的人喊住,“留摄政王性命。”
刀光剑影中,裴瞬瞥到那人的脸,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连眼神都是坚毅刚正的,不正是刚背信弃义的裴善。
他自知大部分人手早已经折在宫中,现在跟着他的不过一百余人,绝不会是裴善的对手,但他绝不能等着被生擒,只是朝承安抬了抬眼,承安立即会意,出去高喊“准备动手”。
话音刚落下,剑指对方的众人,手上突然调转方向,挑开了自己身上的盔甲,个个软甲下都别着打磨过的牛角。
裴良的人皆怔在原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敢再上前,因为都知道牛角里装的是火药,依照他们这样攒聚在一起的态势,若真是点着火药,谁都活不下去,没人敢直面这样的威胁,连裴善也不例外,他抬臂示意停手,剧烈喘。息着说“都不要动手”。
裴瞬被人自破庙中缓缓推出来,面上波澜不惊,出言奚落:“本王当是谁,原是裴善裴将军,来得倒快。”
裴善身形一顿,并不理会他话中隐刺,依然恭敬,“王爷,皇上命属下请您回去。”
算起来,他跟在摄政王身边有三四年,虽一直不在明面上,但从前也是受摄政王指令做事。
裴瞬挑了挑眼尾,“皇帝活过来了?”
“皇上龙体康健。”裴善收回手中长剑,“皇上一醒,就命属下追上来,好一阵折腾才寻到您,皇上还特意嘱咐过,好好请您回去。”
原本他们在林府抓到了摄政王的尾巴,甚至瞧见了个与摄政王相似的人,一路顺着相反方向追过去,只等着寻到机会动手,幸而皇帝英明,知道摄政王必去悬北关,这才命他调头往这边追,通往悬北关都多条路,他们兵分几路,连上天都给他机会,让他在这儿寻到人。
裴瞬垂眼乜他,“你适才可不像是要请我回去。”
裴善微微一笑,“王爷身边人才济济,属下不动手,只怕请不回你,若是空手回去,必然要挨皇上责罚的。”
到底还是他着急了,一发现摄政王的踪迹,便立即带人上来,连他们早做足了这样的准备都没料到。
不等裴瞬再回应,承安倒是先开了口:“裴将军对新主子当真是忠心耿耿。”
他特意咬重的“忠心耿耿”四字戳中了裴善,他对摄政王有愧,若不是他,怎样受责难都不为过,但是绝受不得底下人羞辱,抬声反驳:“且不必如此讥讽,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听命?”裴瞬轻蔑哼笑,“你听得是谁的命?”
他直言应答:“王爷的母亲,长公主之命。”
太久没有听人提起过她,裴瞬甚至有些发愣,好半天才猛然醒过神来般,呵责道:“好一个听长公主之命,难道也是长公主教的你背弃旧主吗?”
“什么旧主。”裴善到底是对他心怀敬重,在他跟前说话的声气儿都是和缓的,“王爷难道忘了,行越军并不是你们裴家自个儿的,里头我这一半可是长公主的,长公主临终前命我一切以江家江山为重,我不得不从。”
裴瞬仍有些不可置信,眼底第一回流露那种难言的凄惶来,原来是因为他的母亲,他早该想到的,她能和先帝合谋杀自己的丈夫,毒害自己的儿子,在她心中,还有什么能重于她江家的江山。
只是觉得不甘不忿,他甚至会为她的眼泪动容,即使知道她对他亲情无几,仍愿意守着最后对她的承诺,绝不叫江山改名换姓,可她呢,一边要他的许诺,一边早已经做足了准备。
裴善知道他的痛处,不忍道:“王爷若未危及江山,我自然为您效忠,但现下您打定了主意要江山易主,属下不敢再听命于您。”
他很快恢复平静,再问什么似乎都没有意义了,连道三声好,朝裴善招招手,“本王可以随你回去,但是有一桩事需得你去做。”
裴良踯躅着不敢上前,怕他另有谋划,不得不承认,若是论谋划,自己差他一大截呢。
他却端坐身子笑起来,曼声道:“你既然敢打上来,应当是知道本王带着多少人呢,比之你的人,本王有为之一战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