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点头,却又反驳她:“可是还有另一面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我们去抵抗消极的东西,我们去创造更好的世界,我们去选择光明,这都是我们可以走的路。虽然像你说的,很难,光想都觉得累,但那有什么关系,文死谏,武死战,选好了战场就抵抗到底,人生不过如此。就好像在这里,我一会就带你去国内展馆看,看看我们国家自主研发生产的大型医疗器械,就是那些照b超做磁共振的机器,只在十几年前,我们国家都还没有能力生产这些。进口的也买不起好的,只能进口一些国外淘汰的二手货。可是现在我们能做了,甚至做得比国外好,那这背后又有多少和当时现状背道而驰的科研人员,技术工人?我相信,在当时根本没有前景从零开始的行业里,以命相搏,硬是拼出一条路的他们,应该没有一个人会说不值得。就像,我觉得我这辈子能投身考古,值得。其实,你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一件事,不拘是干什么,哪怕是卖窗帘也可以。你只要觉得,你做这件事,这辈子值了,就什么都对了。至于将来会不会成功,别人怎么看你,会不会贫穷或者富裕,都不要去想,没有意义。”林晏晏痴痴地看着他,“那如果你们那么努力,最后文化遗产保护最佳工程奖还是给了那个垃圾修复项目,你会怎么想?”“失望或许会有,但我会更加努力,从我开始,改变现状。以后,即使再遇见同样的事情,也还是会再努力一次。”“然后又失败了呢?”“不改初心就好了。”“别人都笑你傻呢?”“我笑他人看不穿。”林晏晏定定地看着褚云,知道他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都不是大话。更觉得他就像是一颗顶天立地的巍峨大树,是一个从来都不会被迷茫困住的人。即使迷茫,他也能凭着智慧,初心,耐心地解开命运扔给他的线团,梳理干净,不扰前路。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想了想,她强压住心底的抗拒,小声地说道:“褚云,你可以晚一天走么?明天陪我去趟博物馆好么?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再去过那里了。”她不能再让心结困扰她了,林晨都走出来了,她都这么大了,她已经不是小朋友了,她也可以走出来的。褚云微微愣住,没有犹豫,“我陪你。”其实,林晏晏的幼年多少和褚云有些像。因为曾祖母的渊源,林晏晏小时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上海博物馆。爷爷会带着她一个个地去找博物馆里那些他们家捐出的文物,就像是拜访一下自己的老朋友,问问它们在新家里过得好不好?初一那年,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关于她遭遇的校园暴力,她说的不多,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在成年人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欺凌,比如被打,被孤立,被语言暴力,不杀人不放火,也都是皮肉伤,轻伤都不算。但是,这不包括内伤。心灵创伤之大,林晏晏自己也无法估量,那些遭遇差一点就毁了她的整个人生,哪怕她勇敢面对,少年时的恐怖回忆,多少也成了她过不去的心结,成了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偏执。其实,林晏晏所遭遇的最恶劣的霸凌,甚至不是在高中所经历的群殴。而是初二时,她尚不知自己已经被霸凌,被同班同学们骗来博物馆,被关在厕所里,扒光了衣服。时过经年,多少个春秋擦肩而过,林晏晏都因此再不敢正视上海博物馆。如果人的一生中注定有惨烈的过往,那一天,那个衣不蔽体蜷缩在马桶边的小女孩,无疑是她最惨烈的回忆。好在那个年代,带拍照功能的手机没有人手一个,没有直播,没有更多的传播工具。不然,她的遭遇怕会是灭顶之灾。她又羞耻,又害怕,根本不敢敲门,哪里也不敢逃,只是缩在马桶边上瑟瑟发抖,无助的懦弱地忍着声音流眼泪。后来,是好心的清洁工阿姨发现了她。阿姨没有惊动任何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包住了她,把她带去了一间窄小的休息室,给了她一件旧衣服穿。这份陌生人的温柔,挽救了她摇摇欲坠的尊严和脸面。仓惶回到家以后,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从那以后,她更是死都不肯再去博物馆。怎么说呢,羞耻。人们形容无地自容,会说,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林晏晏在初二时,却是真实地被同学恶作剧似的扒光了衣服,那些同学里,有男生,也有女生,即使她当时尚未发育,她仍常常为此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