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赫连诚不急谈事,指着谢元贞通红的指尖道?:“入夜霜寒,府上可?有炭盆?”
他与谢云山皆是身强体?健的习武之人?,且江左不比朔北积雪三?尺,更不觉得什么,但屋里还?有个身子?孱弱的谢元贞。先前?谢云山为叫谢元贞住得舒坦,特地在他房中铺过地龙,有事往往直接在房中详谈,偶尔在前?厅议事,反倒容易忘记此等细枝末节。
“还?是谢兄心细,”谢云山难得红了耳根,开场便败下阵来,“我这从兄不称职!”
僮仆进?进?出出,声势浩大,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暖和起?来,谢云山还?额外添了只手炉,上面绣的忍冬纹样?,又叫眼尖心眼更尖的赫连诚流连许久。
“明堂太庙埋骨深,自打开始筹建这座太庙,怪事连连就没断过。主上也是憋着一口?气?,若还?出现当?年那般的凶兆,他这御座也定然是坐不稳的。”谢云山顶着赫连诚若有似无的目光,也示意侍婢为赫连大人?添茶,“因而?近日太庙总算完工,左民尚书?一上疏请旨,主上便答应巡视了!”
前?厅宽阔,此时却不大容得下堂堂三?人?,今夜赫连诚坐姿格外豪放,端的一派霸气?外露,他追着谢云山的话,开门见山,“当?年凶兆,谢兄莫非是指那句谶语?”
谢云山本以为赫连诚远在朔北,接触的不过是些寻常商贾,不想他对这些大内秘辛也了若指掌,他不由往从弟那儿偏了一眼,点头道?:“正是!”
所谓凶兆,便是当?年掀起?腥风血雨的那句: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靖襄二年,也是太庙刚建成,彼时地基虽未坍塌,但大殿上的四颗蟠龙金柱轰然倒了其中之一,紧接着靖襄帝身死,诸王叛乱四起?。
如今天道?轮回,同样?事出太庙,令人?不免想到?这句谶语,以及紧随其后?的刀兵祸乱。
五部已然占据大梁的半壁江山,难不成这天下真要改名换姓,彻底沦为五部的囊中物??
话走一轮,此刻谢云山与赫连诚一主一宾对面而?坐,谢元贞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莫名觉得有些古怪。他们这字里行?间说不上是针锋相对,反倒像是,争风吃醋?
谢元贞一个激灵,慌忙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随即问道?:“夜色已深,从父从兄现下可?还?在搜救?”
“大兄中间差人?回过话,”谢云山点头,自恃近水楼台,偶尔搭上谢元贞的指尖试探温度,“说主上遇险时郑蕃也在场,此人?倒是忠心耿耿,若是主上运气?够好,或许还?有获救的可?能。”
赫连诚咬牙切齿,“又是他?”
谢云山这才偏头对上赫连诚,“赫连兄此话怎讲?”
“从兄觉得,”谢元贞再克制自己胡思乱想,也看出赫连诚此刻是真有愠色,他连忙缩回手,岔开话,“此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巡视、地震、坍塌、舍身救主,天灾与人?祸环环相扣,谢云山自是不大认同,“郑蕃不过一个御马厩的洒扫寺人?,如何能布此惊天一局?”
赫连诚话赶着话,“谁说布局的一定是他,一定是某个人??”
巡视要定吉日,天灾自有预测,人?祸更意味着暗中操纵,最后?的舍身救主就是水到?渠成。这几件事看似毫无关联,若是各方都在其中添了手笔,人?为也成了意外。
不过这些都还?有待查证。
谢元贞眼角往对面一抬,半是不解赫连诚为何言辞如此犀利,半是感慨他一语中的。
至少其中就有谢元贞的一笔。
师戎郡一战李令驰是大意轻敌,而?永圣帝则是苦肉计,也是想看有谁会趁虚而?入。但海寇来袭本身就是个问题,那就是有人?想要慕容裕的命。
但凡天灾之前?常有预警,几日前?的小震便是上天警示,敌既在暗,要出手便是要趁乱。谢元贞特地叮嘱郑蕃多个心眼,此次大驾出行?,说不准就是郑蕃的翻身之路。
可?谢元贞悔不该比照当?年的建造工艺,也是没想到?对方出手竟如此狠绝。这一塌陷能带走连片的性命,不单帝王,还?有朝臣,只要够倒霉,不过是一锅端走的事。
“依赫连兄所言,主上至今后?继无人?,杀了他,慕容述又身陷岭南,”事出反常,谢云山势必第一个想到?当?朝护军,“难不成李令驰想一石二鸟,借匡扶梁室剿岭南水师,灭慕容血脉?”
谢云山言之未尽,岭南水师乃谢氏私兵的流言渐起?,一旦慕容裕身死,大梁最后?的皇族正统便落到?那位被囚禁介州的温贤王头上,彼时哪管他当?年是外放还?是流放,岭南水师背主叛军的罪名板上钉钉。赶巧李令驰再去迟一步,得了慕容述的尸身——
那么护军大人?为主复仇雪耻,黄袍加身,便是应天承运的天下共主。
听罢赫连诚垂眸思索,“如此斩草除根的作风,是有些像李令驰。”
谢云山不大服气?,“仅仅是像么?”
“从兄,土木营造历来归左民尚书?所掌管,此事由他们去查最为顺理成章,”酸味儿呛鼻,谢元贞忙着做起?中间人?,“可?就怕敌在暗处,咱们跟不上他毁尸灭迹的速度。”
“好,都听你的,”谢云山偏头,脸上的笑意都多出三?分,“左民侍郎之中倒有咱们的人?,父兄出门前?我也已叮嘱过,过几日自有分晓。”
那厢赫连诚的后?槽牙又在隐隐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