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动赫连诚就看出来不对劲,二话不说就要松手,只是谢元贞缓过来,自己又握紧了。
赫连诚不敢动他,任他握住自己,再没说话。明?烛将尽,天?边一抹鱼肚白?,帐下两?人四目相对,忽然赫连诚就哭了。
谢元贞一惊,赫连大人头可断血可流,何曾红过眼眶还要掉眼泪?他慌忙抬手,赫连诚却摁着不让,他还以?为谢元贞哪里又不舒服,“你做什?么?”
“别?哭鼻子,”谢元贞不大会扯谎,憋了半天?,
蹦出一个丑字。
赫连诚愣了一下,当真?哭笑不得,他捧着这只瘦削苍白?的手,小心?贴上脸颊,谢元贞不舒坦,赫连诚的五脏六腑也惨遭连坐,哪里都难受,“来不及了,丑你也得受着。”但他还是擦了眼泪,轻声哄起谢元贞:“睡觉。”
谢元贞半眯着眼,入目是一对粉红核桃,赫连诚这般他又如何能安心?入眠?可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到底精力不济,一招不慎落了下风,被人哄着阖上双眼。
赫连诚陪他说会儿话的功夫,谢元贞其实觉得稍微好些?了,赫连诚边给他擦汗,怕他还睡不着,想起那?日午后?,赫连诚清了清嗓子,歌声低沉悠扬,萦绕耳畔。
在彻底陷入昏睡之际,谢元贞迷迷糊糊呓语道: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暑之前,柳濯缨受命去八盘冶监工,践行宴上,许多世家公子都结伴登门,连向来不赴私宴的裴云京也过来走动。
柳濯缨站在门前迎人,见到裴云京也是惊讶,“裴大人,有失远迎,难得见你赴私宴。”
裴云京命人将名刺与拜礼交给柳府主簿,笑道:“我回京述职,也是代护军大人前来赴宴,预祝柳大人此行动罔不吉,一帆风顺。”
“多谢裴大人,”柳濯缨与之对揖,想要一帆风顺的恐怕不止他一人,“倒不知裴大人南征可还顺利?”
裴云京牵了皮肉,眼底深处是难以?察觉的冷峭,“托柳大人的福,顺利得不得了。”
铎州与岭南水陆纵横交错的三江大川,鸡毛箭筒装着百里急报往来其间,其中有四成都是登不上台面的败绩,若非裴云京救回温贤王,只怕当时就要他回京定他的罪。只是两?方再这么斗下去还真?不知要如何收场,趁着七月入夏,蝉鸣稻临近收割,大梁内战更不可影响民生大计,于是借着农忙,两?军互挂免战牌,总算可以?各自休养生息。
大司马府人来人往,柳濯缨权当这是句夸赞,鹊羽扇一挥向府内,“不敢当,顺利就好,裴大人请府中上座。”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背对柳濯缨的裴云京侧过脸,忽然道:“对了柳大人——”
柳濯缨也不回头,“裴大人可还有话要说?”
“可曾有人问过柳大人,”裴云京声音低沉,仍引了周围人侧目,“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说完他也不等柳濯缨回答,大步流星,兀自进了府中。
柳濯缨,谢元贞,裴云京或许已经查证,亦或至少起了疑心?。
寒食前夕,公冶骁带兵去八盘冶锻造兵器,那?份行军名录正是柳濯缨亲自整理,四幢主白?纸黑字就在名录之中。贾昌与公冶骁想藏着他们,又被柳濯缨逐一搜罗至于一处,加之先前大内纵火案,人犯虽已暴毙,说过的话却会被有心?人记在心?上。
乱麻必有头,事出必有因,这一天?迟早会来,柳濯缨早就等着这一天?,他正等着别?人抓他的把柄。
又有车马两?队停在府门前的空地,赫连诚与谢远山一前一后?,远远看见柳濯缨与裴云京对话,那?眼神恨不能直接飞到柳濯缨的身边。
好容易走到跟前,还得叫谢远山先开口,“大司马,别?来无恙啊。”
柳濯缨鞠躬,三人眼神交换,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前赫连诚追查沮渠邃和汤恭琦的底细,之后?经隗副将挑拨,两?人于月黑风高夜被收监以?待来日处置。永圣元年?大驾南下,谢公绰为来日能与李令驰抗衡而纵容岭南水师叛逃,眼下这个叛乱的罪名正可反扣到他们二人头上,再顺藤摸瓜,甚至可以?直捣裴云京的老巢。
可这份求和信却被裴云京强压下来,镇南大将军雷霆之怒,甚至直接斩杀了前来求和的使臣,摆明?了是要不死不休。
前院宾朋满座,柳濯缨还在门前迎客,通往后?院的廊子下,独活正抱着药材路过。今日宴客,独活本该早些?回府,免得惹人注目,只是采药回府的路上又撞见胡长深,独活天?生与老好人不对付,满心?只想绕路走,偏胡长深还拖着自己要道歉,说那?日没救活妇人,竟然险些?被那?郎君告上官府。
好在周围当时有人听见独活的论断,这是佐证,加上他自己悬壶济世的慈名在外,街坊邻里大多也愿意相信他,最后?才免去一桩污糟官司。
独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药材又都装在篓子里,原本倒也无大碍,谁料裴云京故意借去东圊的功夫撞上独活,一个巧劲就把篓里的药材一点不落全都撞散出来。
“人有三急,实在对不住,”裴云京面上十分愧疚,上前搀扶道:“可有撞疼小郎君?”
独活这一摔着实不轻,他趴在地上看了一眼裴云京,圆圆的眸子显然透着点愠怒,唯独一张脸仍是没有半点表情。
他不要人扶,摇头自己站起来拍拍裤腿。
裴云京被断然拒绝也不羞赧,转而帮忙捡起散落一地的药材,这其中的大部分他也认得,倒是有一种尤其特殊,他举起来,在明?媚的天?光下打量,好似随意一问:“这是什?么药材,怎的形状如此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