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芙提,你起码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那是他这个月第一次这样早回来,也是他们久违地在同一个屋檐下碰面。芙提看着他的眼睛才发现,自己那阵火辣辣的羞愧从何而来。
她就这样霸占在人家的家里,以最脆弱、最无赖的姿态拖着时间,拖着他们的期限。她甚至卑劣地认为,既然段昱时没将这日期定死,彼此纠缠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小乐离职的事情我是今天才知道的。偷拍?想揭发?还有进警察局,这些所有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我都是从别人的嘴巴里听到的。”他没忍住,将那烟在她面前点燃,火苗擦过芙提剔透的瞳孔,他却惊觉再找不到那份清亮,忍着痛,也要问,“季芙提,现在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如果不是今天饭局上有人开口调侃,段昱时不知道自己会被芙提瞒到什么时候。
“去当了段博裕的女主角,是吗?”
他很少叫自己的全名。芙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摇头,“不是主角。”
段昱时撇过头去冷笑一声。
那中年男人傻傻地以为他们父子俩关系缓和,到了能够共用一个资源的地步,对芙提更是好奇,“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位奇才,才能让你们两位名导争相抛出橄榄枝啊。”
他沉这一张脸回到工作室,找那暂时负责她工作事宜的助理,问了才知道,人缠上了官司,早早辞了职不知所踪了。可段昱时是谁?悉知来龙去脉不过是他一个电话的事情。
可知道的越多,他的心就越凉。
他看着芙提的眼睛,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扫射。透过那圆圆的瞳仁,他看到了段博裕的倒影,也看到了他得逞的笑容。
他和段博裕之间的矛盾,除去在处理段望舒这件事情的方式上产生的不满外,还有财富、观念、人生意义上的参差。
年迈的老人在新国伊始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才华和雷厉风行的手段为观众凿开了影视大门,但时代更迭,科技兴起,造船人对以自己为基础而铸造的方舟怀有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恐惧,于是打着传统的幌子逃避,逃避新青年会超越自己的事实。
段博裕身处这个自欺欺人的漩涡之中,于是不免对段昱时很看重,但同时也十分厌弃。
没有人从事一项工作是绝对高贵的,不可能不为名也不为利,但凡有一点重合,这对父子都有了对立的理由。
电影到底是强调心灵还是强调器官?观感到底是追求眼球的快意还是灵魂的舒适?这场利益和观念之战始终横在他们之间。
哪怕段博裕已经在举世瞩目的讲坛上获得无数赞誉,在段昱时这里,他一直都是无法创新文化精神原料的丧家之犬。
一个纯粹的利益主义,能够为电影带来什么?沾着纸醉金迷的热血情怀,还能被称之为艺术吗?
段昱时失望透顶。对一面白墙主动坍塌,让蛇鼠穿缝而过,让斑驳颜色肆意涂抹这件事。
“你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而是让别的男人陪着你去处理,甚至这件事应该是我们两个人责任。”他一个个细节扣出来和她算账,“我给你时间让你思考,你最后给我的答案就是走向段博裕的阵营。”
“是这样,没错了?”
尽管段昱时在爱情里对她处处温柔体贴,但芙提知道,生活和工作里的他更倾向果断和粗暴。像那次在采访里说的“追究到底”,像面对让她背腹受敌的媒体,他快刀斩乱麻的手段……都让芙提明白,他生气的模样该是暴戾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段昱时在冷静中怒火中烧。即便已经克制了语气,那眉眼间的层层冰霜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问,“什么才叫答案?”
“事发的时候你在忙,离我最近也最靠谱的人只有周漾司,我向他寻求帮助无可厚非。至于对你隐瞒,我是无心的,是你没有时间了。”
他把那百分之十遗忘了。
遗忘在自己的房子里,遗忘了他的宝贝一直待在这里,哪里也没去,从未离开过他。
是你没有给我留时间。
去听我说。
段昱时直接把烟嘴从嘴巴里抽出来,听懂了她是在报复,手指一压折成两半,点点头,“真行。”
芙提垂下眼,心脏已经忐忑到颤抖,“关于接下段博裕电影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