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同她相处时的温和体贴不同,此刻,闻清潇虽是笑着,可如墨画的眉目间却是不见半分暖意。
她听得他说“左相大人可还记得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周侍郎是陛下的臣子。”
他向萧向之“大人不知道周昭纵容其嫡子,陛下却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
此言一出,她陡然地震惊了,十多日的教导,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算少,至少她不再如最开始时对朝政一无所知,但饶是她想了许久,知晓闻清潇定然会太子、贤王两不得罪,却一直未曾想到他要如何说服太子一党。
但显然,震惊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萧向之也猛地抬头向了闻清潇。
似是没见两人的震惊,闻清潇云淡风轻地道“周侍郎虽说是大人一手提拔的,可却也是得了陛下的应允,才得以有今日之地位。陛下有拱御卫,又怎会不知周侍郎行径”
“下官”
水至清则无鱼,朝堂这淌浑水,谁又能完全是干干净净的陛下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萧向之迟疑间,闻清潇已是继续道“陛下之所以还允许太子殿下与大人重用周侍郎,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这样的人易立易废。比之滴水不漏的臣下,周侍郎这把锋利却又有缺口的剑好控制太多,当用易用,用完易折。”
这般道理,萧向之又如何不知
“既是如此,此次事若是不澄清,便是影响殿下声誉,与陛下信任殿下与否何干”他小心翼翼地请教。
这也是他此次所来缘由。
虽知齐王世子素具圣人名士遗风,万不可能为他这点子根本不算质问的质问不悦,可他还是长长作了一揖“下官冒犯之处,还请世子宽恕。”
闻清潇并没有责怪之意,他仅是问道“大人可还记得孤方才提起过周方生犯了陛下忌讳”
“自然是记得的。”
“陛下将这样一把剑交给了大人,大人却没能好好利用,反而让这把剑在未发挥作用之前便生了太多戾气,过分触及主家忌讳。”
闻清潇将一盏清茶搁在萧向之面前,清茶滚烫,缭缭烟雾升腾,伴随而起的,是他清冷寒凉的声线,“利剑可以有戾气,却不可反噬到主家,万事皆要有一个度。生了事端,大人以为,陛下迁怒的,仅仅会是太子殿下吗”
“这”萧向之的广袖猛然拂过紫木祥云桌,险些带倒了茶盏,好在茶盏掀倒的前一刻,他堪堪回手接住了,可还是有少许滚烫的茶水溅落到他手背上,滚入他心底的惊涛骇浪中。
纵观朝野上下,能干干净净的朝臣甚少。他会重用周昭,也是知道陛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却忘了,陛下最忌讳的便是声誉与权势受损。
偏偏周昭在他的默许之下,又越来越纵容其嫡子,甚至惹了民怨
思及此,他背脊额头都发凉,连忙伏首在地“下官谢世子提醒,只是”他迟疑道,“只是周昭纵容其子毒害公孙公子,传出去,于太子殿下不利啊这可怎生是好还望世子赐教。”
周昭不得不除,但却不该连累太子殿下名声
闻清潇微欠身去扶萧向之“大人该下功夫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陛下。”他略有深意地道,“陛下宠信太子殿下,只要陛下相信不是殿下指使的周侍郎,何须殿下与大人动手陛下自会将殿下与大人摘得干干净净。”
萧向之陡然清醒“下官糊涂了,是下官糊涂了啊”他起了身,连连作揖,“多谢世子指教,下官这就回府,待得明日一早便进宫与殿下商议此事”
经此一事,萧向之对闻清潇感激得很,闻得闻清潇要送他出府,他知晓闻清潇身子不好,再却。
虞归晏坐在正堂里,安静地着萧向之对闻清潇感恩戴德地道谢,闻清潇含笑婉言辞谢,眉目间的笑意真切温和,礼数周全。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齐王世子,不动声色间将所有人算计在股掌之间,他却一身清风朗月。
尽管此前她已经知晓了大婚上的一切都是他所策划,也清楚他的深不可测,可到底只是听说,此刻却是亲眼着他算计左相走入他的圈套,甚至左相还感恩戴德地自损势力
闻清潇尚且如此,顾玄镜又该是如何
“归晏。”
沉思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她寻着那声音望去,便见着了闻清潇。她缓了缓,发觉正堂内竟只剩下了两人与侍候的丫鬟。她诧异“左相走了”
闻清潇笑了笑,道“走了。”他微欠身她,“这是怎么了神思恍惚的,连我唤你这么多声都未曾听见。”
方才想起的人影自脑海中一闪而逝,虞归晏张了张口,不知为何有几分心虚,微垂的眼睫轻颤着,“我在想方才问夫君的问题。”
也正是这一低头,她没能瞧见他略略深了些的眸光。他道“若仅是见着贤王与萧闫恒先后从客香居离开,纵然是两人行止都不寻常了些,林春和也不会往深处想,可万承业与你父亲都急切了些,打断了我的审问。有了客香居的事在前,我又吩咐苏文敬特意在刑审结束后略略提点了一下林春和,他自然会生了疑心。生了疑心,那便必然会派人去查。”
与此同时,林府。
林春和一回到府邸,史氏便立刻迎了上去,待得从林春和口中知晓林含光因着贤王的包庇,可能无法沉冤昭雪,她怔怔地瘫倒在地,面白如雪,哭道“我的儿啊”
林春和吩咐了人出去后,心神不定地在室内踱步,负在背后的手深深扣进了掌心,连血滴落地面也不知晓。
正在这一刻,潇湘浣便上演着一幕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