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雨,天色不佳,铅灰色的云层低压压沉着,显得天色雾蒙蒙一片,明明是清早,却带着垂暮般的昏沉。
胭脂山,萧庄别院,管事的一出门便听见了他们家公子嚣张的笑声,伴随着往日那群常来的狐朋友狗熟悉的起哄声,从山脚下洋洋洒洒爬上来,十分热闹,倒像是在逗弄什么有趣的玩物。
“不是说小公子被侯爷禁足了吗?怎的忽然过来了?”管事的整理衣袍一边着急忙慌往外赶,一边朝着身旁的侍卫问话。
上月摄政王携幼帝临朝,金陵士族多有不满,御前老臣恐国将不国,往柱子上撞死了三个,全让摄政王拖下去厚葬了。
朝中局势不明,尚不知这大周江山还能安稳几年,侯爷让各地管事的都紧着点脑袋,夹着尾巴做人,免得开罪了北边来的新贵。
为防意外,侯爷很早便将小公子拘在了家里,据说国子学都称病不让去,今儿个怎么让人给跑出来了?
“不知。”侍卫一脸木然,“听说小主子得了个新奇玩物,要送过来养着。”
“玩物?”管事声音拔高,见侍卫那表情顿时心一沉,看样子送过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侯爷曾吩咐过,公子年幼,不许狎妓,若是找个瘦马过来,他那时是报还是不报?
外头声音更近了,管事的再来不及多问,忙跟着侍卫匆匆迎出门去,刚出了大门,便听见马蹄震震,三五轻骑在前,踩着泥泞的小道,连同地上的桃花都碾成烂泥,为首的锦袍少年单手扯了根绳子,马屁股后头拖着个东西,飞扬跋扈地冲到门口,见着人都不带停的,马蹄踩在青石砖面,蹄铁同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少年即将撞门上的前一刻——
“吁——”
“杨兴!杨兴!”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管事的连忙冲上去行礼,仰着脸谄媚道:“公子——”
一条麻绳被拋过来,杨兴连忙伸手接住,顺着绳子往后看去,只见地上一个麻袋,里头似是装了什么活物,隐约渗出些许血迹。
少年翻身下马,走到马后,冷笑着踹了一脚麻袋里的东西,管事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样子并不是从哪里弄来的美人。
“脏死了。”少年嫌弃道,“你把这东西拖下去处理一下。”
“是是是!”管事的忙去提那麻袋,以为是只什么野味,刚将绳子口解开,便看见一握流泉般的墨发垂下来,都让血给凝结在了一处,透着血腥气的黑沉,死蛇一般。
管事的顿时一僵。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当街纵马拖死人,这还不如狎妓了!
袋里这人命挺硬,让人大老远这么折腾过来,倒是还没死,剩下一口气,正在极为艰难的喘息,咽喉处的声息如同某种垂死的兽类。
杨兴抬手将袋子口一拢,正想着是找个地方埋了,还是偷偷上报侯爷,只是上报侯爷,小公子多半会被打个半死,怕是要记恨上他。
正思量间,就听得跟在自家少爷身后的一个少年郎回头戏谑道:“杨管事,可得仔细点救着,这可是小侯爷花了三千两买的,金贵着呢!”
杨兴:“…………”
少年这话一说,倒让为首的萧家小公子回过神来,他先是警告性的瞪了那多嘴的少年一眼,随后极为厌恶的瞥了眼地上的袋子,下巴一扬,随意道:“先留他一条狗命,那人小爷我还有别用,若是死了拿你是问!”
管事右眼皮开始狂跳,那厢三五个少年已经吵吵嚷嚷往庄子里去了,走了老远,他都能听见少年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许久不见那王八蛋,从前那般盛气凌人跟什么似的,现在倒像条死狗。”
“树倒弥孙散呗,他落到咱小侯爷手里还让他享福了,不是说流放三千里么——”
“嘿!提那晦气玩意做什么?不过小侯爷可真厉害,居然能从天牢里捞人……”
“这就叫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改日得将言小郎君请过来,让他好好出出当年受的那鸟气……”
“……”
杨兴听着那群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顿觉大事不好,顾不得脏兮兮还在渗血的麻袋,抬手一扯,便看见个狼狈的人形蜷缩成一团,手腕脚踝让牛筋绳反捆着,大约是费力挣扎过,手脚都被勒得发紫,外伤崩裂,不知是不是还受了什么内伤,口鼻处正不断的往外涌血,将那麻布做的衣裳都给浸红了。
杨兴第一想法是,伤成这样,铁定没救了。
第二想法是,三千两啊!三千两!!
忍着痛心将人给翻过来,杨兴听见两声骨头的崩响,仔细看去,袋中人几番折腾下肩骨当是脱了臼,扭曲垂着,身上血迹斑斑,然而未被遮盖的地方,肤色却是瓷片般的细腻冷白,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
不过被他家那混世魔王小公子一顿折磨,此刻身上伤口狰狞,红白交错,那点子莹白皮肉也就凄惨的都不能看了。
“喂!醒醒!”杨兴拿屈指将少年额发撩开,挑剔道:“还能活么?别是三千两打了水漂……”
浓墨般的长发被拨开,露出其下一张苍白的脸。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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