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歌: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小女女儿,过家家儿,怀里抱着个布娃娃儿,噢噢哄着当妈妈儿。
贤惠勤快的李连玉从腊月二十三一直忙到年三十儿,她把自己住的五间正房、公婆住的三间窑洞全部清扫粉刷了两遍,里里外外擦拭一新,鲜艳的窗花儿贴在洁白的窗纸上,大红的对联儿贴在各屋的门框上,一盆盛开的倒挂金钟摆放在向阳的窗台上,干净的黄色的绣着桃红牡丹的线毯子,苫盖在叠的齐整的被褥上。屋内阳光充足,暖意融融,窗明几净,清爽怡人,透着一派祥和喜庆的节日气氛。
今天是年唇儿(方言:除夕夜),她把女儿姣姣打扮得像朵鲜花,把儿子铭铭装束得像个卫士,“去,让爷爷、奶奶瞧瞧,俺孩们又快认一岁了,漂亮不?”
孩子们飞出去了,爱美的李连玉开始捯饬起自己来,上身穿一件自织的红底花格毛线外衣,下身穿一条时兴的喇叭腿青色涤纶裤子。她从箱子底拿出一双锃亮的高底儿黑皮鞋,轻轻地擦拭了一番,拍拍脚上的银灰色袜子,轻轻地把皮鞋穿上,嘎噔嘎噔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又轻轻脱下来,擦拭了一阵儿,轻轻放到盒子里,放回箱子底儿。
这是卜元给她买的,平时她是舍不得穿的,即便过年过节,她也只是拿出来试试,欣赏一会儿,又马上珍藏起来。这双鞋只有在同卜元一块儿上大街、一块儿回娘家的时候才肯穿出去。她并不是珍贵那双鞋,而是珍贵卜元待她的那份感情。她抿嘴一笑,又穿上了自己做的千层底儿黑条绒方口布鞋。
李连玉站在大红柜前,对着穿衣镜,梳理起那乌黑的齐肩秀发,瞧着镜子里那张娇艳的脸蛋儿,那双弯弯的柳叶细眉,那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那个勾勾的小鼻子,那张上翘的自然带笑的红润的嘴唇,心里泛起阵阵爱的涟漪、情的波澜。仿佛卜元又在痴迷地瞧着她、拥着她、抚着她、亲着她。她向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睛,扑哧一笑:“这娘们够浪人的!”不由用双手捂住自己羞红了的脸。
李连玉生活的非常快乐、充实。她庆幸自己有一个知疼知热的好男人,有一双懂事听话的好儿女,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好家庭。为此,她全身心地为他们操劳,任劳任怨,从不后悔。
每当闲暇时,李连玉常常忆起她跟卜元相识、相知、相爱的那段趣事……
那一年,被禁锢了很长时间的古装戏允许重登舞台了,昂首山九沟十八洼的村民像潮水般向昂首镇涌来,一场反映宋代杨门女将中烧火丫头杨排凤,为国为民英勇杀敌故事的梆子戏“雏凤凌空”,场场爆满。人山人海,那种热闹、拥挤,兴奋、激动,是空前绝后的。
夏历四月十八,那是一个杏花白、桃花红、柳枝绽绿、河水泛蓝、禾苗破土、燕子衔泥、春光明媚的季节,李连玉和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一路嬉戏着从清水洼那五彩雾霭中走来,她们要到昂首镇逛庙会、看大戏。李连玉还有一件不便公开的秘密——相亲约会。一路上她时不时回头张望,她担心介绍人张庚大叔误了她的好事。姑娘们明明知道她要相亲却故意逗她,“连玉姐,等谁哩?”,她一本正经地说,“谁也不等”,脸却红到了耳根。姑娘们不依不饶,刮着脸蛋儿羞她:“瞒人没好事,好事不瞒人,你当俺们不知道哩!你是等说媒的张庚大爷吧?”李连玉的秘密被揭穿了,红着脸骂道:“你们这些死妮子,看俺不收拾你们!”大路上撒下阵阵银铃般欢笑声。
当她们路过昂首村头那片菜园子时,被一个醉鬼拦住了去路:“是谁偷吃了俺的小葱?说出来,免你死罪!”姑娘们异口同声地说:“谁稀罕吃你那臭小葱!滚蛋!”
那醉鬼叉着腰蛮横地说:“那边有人见你们拔俺的小葱吃哩!还不认账!那俺得挨个儿吻吻谁有生葱味儿!”
姑娘们急了,一边躲闪,一边大喊:“你敢!”
李连玉发觉园墙外有两个人向这边张望,并且指手划脚争论着什么,她明白了,这个醉鬼在故意使坏。便不慌不忙地走到那醉鬼跟前微笑着说:“这位大哥好面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
“谁不认得俺醉驴儿!告诉你,俺姓驴!古秀才都说俺这姓从百家姓里找不到哩,俺叫醉驴儿,醉驴儿就是俺!”
李连玉“噢!”了一声说:“怪不得呢,原来是头驴啊!”她向同伴们指了指路边的蓄水池子,喊道:“姐妹们,来,请这头醉驴清醒清醒!”一群姑娘们围上来,一拥而上,把醉驴儿摁倒在地,扯腿的扯腿,拽胳膊的拽胳膊,李连玉喊着号子“一!二!!三!!!”“扑通”,把醉驴儿扔进蓄水池中。醉驴儿四脚朝天在水里扑腾,一群姑娘们笑弯了腰。
这时候园墙外边那两个人急匆匆向这边跑来。一位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紫棠色黑面皮的青年拽着一个一脸怪相、畏畏缩缩的小伙子,埋怨着:“难怪人们叫你‘不开壶’哩!瞧你办这事儿!谁不知道醉驴儿是个混球,你教他这损招儿占人便宜,这可好,便宜没占着,变成落水狗了!”
不开壶尴尬地搭讪着:“对不起,俺把玩笑开大了。这,这……”
“这啥哩?还不把他拽上来!出坏点子有你,办正经事没你!”那黑脸皮青年把手伸给醉驴儿,“上来吧!醉死鬼别变成淹死鬼!”他望着浑身滴答滴答往下淌水的醉驴儿,忍俊不禁地笑了:“醉驴儿啊,醉驴儿,你啥时候才能清醒点儿?”
醉驴儿一边拧着衣襟上的水,哆嗦着,“阿嚏!”连连:“娘的,俺上了不开壶的当了!大前门没赢着,大姑娘没闻着,反倒喝了一肚子臭水!上当了,上当了!”不开壶扶着他东倒西歪地走了,身后的路上洒下一溜水珠子。那青年摇着头叹息:“唉,这一对活宝!”
大路上赶来一位膀阔腰圆、红光满面的老头子,他那洪钟似的嗓门大老远就响起来了:“孩子们,锣鼓点响了,不赶快去看戏,在这儿磨蹭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