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瞧着厅中还未开始,又见香雾纤柔一块儿剥好了橘子又去炭盆边想把橘子弄热些好叫林黛玉吃了不凉,她便悄悄凑到林黛玉身前,低声道“姑娘,我瞧着元嘉公主这回跟姑娘说话,这态度与上回大不一样了。”
林黛玉两侧身后都没人,前头的人离得远,况隔廊里外都有声音,紫鹃这话声音压得极低,那元嘉公主四个字,也就只有林黛玉能听到了。
林黛玉轻轻垂眸,片刻后又轻又慢的点了点头。
她当然能够察觉到,元嘉公主这一回同她说话,态度与上回不同。甚至可以说,元嘉公主这次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令林黛玉觉得很微妙。
紫鹃低声道“姑娘,公主特意来与姑娘说起云姑娘的事情,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我先前还以为,公主过来与姑娘说话,会同上次一样,说起老爷写过的那些文章的。”
林黛玉抬眸,静静瞧了一眼最前头同余贵妃坐在一处的元嘉公主一眼,然后又将视线收回来,又默默垂眼,她那又长又翘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小扇子般的阴影。
就在紫鹃以为林黛玉会沉默到底不会回答她的话时,林黛玉轻轻开了口“她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三哥同云丫头在怡红院里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那么,我同三哥的那些事情,她又怎会不清楚呢”
“便是上回初见不清楚,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也该都清楚了。”
紫鹃想起上回见到的那一幕,想起元嘉公主对林涧的心思,又想着林涧同林黛玉之间的事情,紫鹃不禁有些担心“姑娘,这这该怎么办呢公主这回态度暧昧不明,实在是瞧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可言语间,倒颇为彰显与侯爷的亲近关系,似是有意针对姑娘。纵有侯爷护着姑娘,姑娘还是得拿个主意啊。”
林黛玉倒还沉静,她见香雾纤柔拿了热热的橘子回来,又听纤柔说橘子很甜,便拿着尝了两个,待咽了橘子,才望着紫鹃道“你先莫急,也不必担心。”
“事情未必就不好,左右现下也无事发生。先再说,静观其变。”
恰好此时冠礼开始,林黛玉的注意力被大厅中出现的林涧吸引,她便专心望着林涧的方向,不再同紫鹃说话了。
自上回见过他之后,林黛玉又是半个多月未见林涧了。
林涧确实做到了对她和乔氏的承诺。他没再在都察院留宿,也没有熬夜,但是他的身体依旧还是不好,咳疾也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
林黛玉为他悬心担忧多时,却又不忍再过多苛求他,毕竟朝中这半月以来越来越不太平,风波暗涌不断,她知晓他的难处,又知晓他要应对,就不忍再说那些话了。
如今再度见林涧,只觉得他比半月前更加瘦了,脸上病容显现,强打着精神与人寒暄说笑的模样,叫林黛玉瞧了十分心疼。
男子二十加冠自有一定的章程。
林涧冠礼正宾为应天逸,应天逸是正经科举出身,最是推崇古礼的人。林涧的冠礼便皆是按照古礼来的。
林黛玉着应天逸为林涧庄重加冠,众人倒都屏息敛声无人说话,一时厅中便只有应天逸的声音回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林鸿乔氏未归,但林鸿乔氏有信送回,言说林涧表字请由应天逸来取。
加冠后,应天逸便给林涧取字是为云溪二字。
林涧一听倒笑起来,他也不管厅中众人如何想,也不管隔廊上的女客如何想,张口便对应天逸笑道“先生所说的这两个字,倒像是女子的小字。不如先生再为我重取一个”
原本庄重肃穆的气氛一下子就让林涧这句话给破坏掉了。气氛陡然一松,好些人脸上也都有了些许笑意。
应天逸听见这话就瞪了林涧一眼,但他素来知晓林涧的性子,见他先前安安分分的把冠礼都行完了,对于林涧这话也就没多说什么,更没同意给林涧重取一个。
应天逸道“你名中涧字便有山水之意。你天性纵情不拘束,又常有惊人之举。旁人是静山水人间,到了你这儿确实纵情山水人间。我小时瞧你胡闹,便总是想起摩诘居士那句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你就是那只惊了月色的鸟,偏偏你的字又写得好,你小时习字,我站在你跟前半日,你也不曾抬头瞧我一眼,偏又有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宁静。”
“瞧你静下来,就总叫我想起摩诘居士写于云溪的杂题五首。想必你也知道,我颇偏这五首诗,当年先父见背,我在家丁忧时还曾出外找寻过云溪之地。只可惜年代久远,地方已不可考了。便是云溪别墅自然也是没有了的。可这云溪之地,却也是如同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你说说,这样好的两个字,不是正好与你相配吗”
“你这心啊,深深浅浅沟沟坎坎,用这云溪二字,也好给你压一压。将来脱出山水人间,愿你也能收一收你这泼皮性子。”
说到后来,应天逸也是绷不住了,到底还是含笑说了最后的话。
叫应天逸这么一说,林涧倒也挺喜欢这云溪二字的。他给应天逸躬身行礼,郑重给应天逸道谢。
可当林涧再度直起身子时,他忽而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来。
其实在冠礼进行过程中,林涧一直都有咳嗽,只不过为了不影响冠礼的进行,林涧一直都在强忍着,便是实在忍不住了,也只是压低了声音小小的捂着胸口咳嗽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