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戏剧般的审理过程持续从清晨直至中午时分。
到最后,尽管杨论无法一一完成他对所有百姓的询问计划,这并非出于这位心术不端的县令突然觉醒内心善良,放弃了折磨民众之心;而是因为经过一天辛劳,其饥肠辘辘的胃早已不堪忍受。
空洞的言语无法带来一丝解答,令人失望和饥饿共同导致了他的头脑暂时晕眩。
此外,通过汇总此前审讯村民得出的情况后,杨论无奈地发现了一种现实:
自从姓胡的哑巴漂泊至此村落,因为他不能言语的原因,几乎无人知晓他的真正姓名。
甚至一些村民口述中,那位被称为姓胡的男子已非实名,有人直呼其“杨家哑巴”,更不乏将其简称为“秦月茹手下”之言。
当然,村民们间关于秦月茹与胡轲之间的猜忌并非罕见。
不过,他们那些看似充血的流言对于现今杨论而言,价值并不显着。
认识到继续询问不过是徒劳之后,他在血糖过低的影响下选择了放任自流。
然而,在将自己抬上马车准备告别这片小渔村的瞬间,透过车上小小的窗户,他偶然瞥见孙医生正在升起灶台炊烟的住所——而这细微的烟火之象在杨论心头燃起了更为大胆的念头。
旁人可能不知道姓胡的少年身世的渊源,但他能够阅读和书写的人,即医术娴熟的孙医师一定了解与此相似的事迹或人物互动交流的信息。
故而,尽管身体十分衰弱,杨论仍以有气无力的嗓音指令两位下属赶车来到孙一世家门前行。
这回,他不再与孙医生客气。
面对屡次挑战自身医者权威的对手,他决定将其彻底钉在当地,无需留余地。
第二次毫无征兆闯入孙医师的府邸时,即便自身在身旁护卫的辅助下勉强站立,杨论还是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对孙医师提出了逮捕要求。
面对对方如此毫无道理的行事方式,孙医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异之色,只是一步一个稳定的步伐向前迈去,将火灶的火焰浇熄。
接着,他熟练地从煮锅中取出自己的午餐——两个蒸得恰到好处的窝头,然后缓步行至李善存在的位置。
"吃一个吧,你看你这样的模样显然是太久没好好吃进米粮的缘故。
"
作为一名医生,拥有医者仁心。
即使知晓此刻这个人的目的并非善意,孙医生依旧将自己仅有的食物分享给对方一份。
顿时,原本因为内心暗藏而略带潮红的脸色更显愧疚之情,愈发泛起一片深红。
手上的窝头热气腾腾,令杨论的心底涌动各种复杂情感。
虽在县令这个职位上已有多年浸染,历经过无数次的大起大落,他的心境已如坚冰。
但在孙医生无意间给予的温暖与帮助中,似乎一把利刃,无情地割开了杨论心底最后一丝遮蔽良心的保护罩,直击其内心深处未曾触碰之处。
此时,回想到过去的自己,也曾是怀揣以圣贤学问入仕为官、为民造福理想的一介士子;甚至是,在诸多同学之中,能够依然坚持倡导民权重于政权的极少数。
那些时光早已如风般流逝,官场岁月洗礼下的少年理想已然消亡。
取代而之的是,在权欲和虚妄的世俗中逐渐沉淀,变成如今冷漠无情且满心算计的杨论。
窝头在手中摆动,尚未饱食的胃在饥饿驱使下对粗糙的窝头散发出的食物香气有着敏锐察觉。
但在这一刻良知遭受到如此强烈的拷问之下,每一份香气如同无情的皮鞭狠狠抽在了杨论的心灵上,狠狠抽在他的面颊。
更进一步说,这场心理与情感的复杂变化,就连一向因为长久压迫百姓而道德败失,早已习惯用恶行示威的大堂班役也在这刻有所觉察,并感受到不同的氛围。
他们并未主动探究自己县令内心所想,以免引发现实的尴尬局面。
在咀嚼一口窝头后,杨论的表情重新回到了那种冷冽且坚决的模样,似乎所有犹豫与慈悲,都已在前一瞬间灰飞烟灭。
“速度要加快,若让那些小渔村中的贱民知晓了我们的行为,事情恐怕会更加复杂化。”杨论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决然。
仿佛,他从头到尾就未曾有任何的妥协或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