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东西?我摇了摇头,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吃,也吃不动。引兰急了,"滴水不进,不吃东西怎么行?我去内厨房给你寻点儿吃的来。"
侍槐拦住她,"你别去了,如今不比以往,还是我去,省得你们又惹乱子。你们在这儿好好看着,我去去就来。"
侍槐说完便走了,听荷也凑了上来,看着我,依旧是哭。我很想安慰她几句,却说不出话来,泪水一个劲儿地流。引兰过来给我擦,无奈越擦我的泪越多。引兰也禁不住哭了起来,一时三人哭作一团。
琅声苑(1)
琅声苑
我第一次深深感觉到做下人的不易,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其实是一个现代人,现代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平等,但人的生命是平等的。虽然我来君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这种冲击真的来了,我还是受不了。我可以对他们行礼下跪做出恭敬的样子,但没有办法从心理上认为自己是个下人,比他们低一等。
自从挨了打,我便蔫蔫的,天天下不了床。我住的地方极安静,少有人来。许是那晚受了惊吓,我潜意识里一直很紧张,每天晚上睡不安稳。因为少有人来,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更闷了,伤也好得很慢,有些地方竟然化脓了。二娘也叹气。听她说,那天还是君闻书听见我那声大叫,才打发人过来看看。房子是他拨的,大夫也是他派人请的。我怎么都不相信,况且相信又怎么样?能改变他拿我当下人,觉得我死或不死都无所谓的事了吗?下人怎么了?就应该成为主子乱发脾气的牺牲品?我不喜欢他这种自以为比我高一等的想法。但讨厌又怎样,我还是君府的一个丫鬟,一个随时可能被碾成齑粉的小蚂蚁。如今,我一心只想着离开君家。
伤口好了又烂,烂了又好,总不见消停。一个月后,我能下地了,二娘嘱咐我只能在屋里走走,不要出去,我估计她是怕我遇见君闻书。也罢,君府多事,这一个月我没干活,白吃白喝的,早有人看不顺眼了吧!还有那君闻书,估计也早等着审问我了吧!哼,我在心里冷笑,以为自己了不起?历史长河中,你也是要死的,和我一样。
无事的时候,我便在窗前站着,伤口虽然长了一层薄皮,但下面并未长好,我也不敢坐,仅仅站着而已。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住的房子到底在琅声苑的什么方位。窗前对着一小块空地,空地前是几竿竹子和几丛花木,竹子后面是什么我看不见,反正不是院子,因为一直很安静,听不见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我觉得自己住的应该是西厢房,因为每天能看见日出,却不见日落。竹子旁还有一径青石小道,一直往南延伸,通往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早听说琅声苑广植花木,我的住所附近就有不少。有一种树,高大挺直,树皮灰而平滑,叶子硬而油亮,叶柄还有点儿红褐色。我刚来时,树上还零星地开着白花,看着既挺拔又有风姿。竹子下面种了几丛花,泼辣的芍药我认识,重叠的花瓣,压在颤巍巍的枝上,风一过,不胜婀娜。还有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花,叶子也很光亮,有些厚,小小的花儿,黄色中带有紫晕,有一种特别袭人的香气,在屋子里都能闻到。我倚在窗前,看风走过时树的姿态和花的姿态,时常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
日子就这么平淡又死气地过着,除了来送饭的二娘,侍槐和引兰倒偶尔结伴来看我,听荷就很少见了。听引兰说,眠芍管得紧,不让她往这边来,甚至传饭的都换了人。想想我和眠芍算没什么接触都这样,听荷恐怕更受罪了。但是我自身都难保,也不去想听荷的命运了。
一天傍晚,夕阳下山,天光还微亮。黄昏,一直是我喜欢的时分,因为我觉得这时候特别安静。离晚饭还早,天天闷着也没意思,出去吧,看看那几竿竹子。我慢慢地走出门,恰巧有徐徐晚风吹来,倒像把几世的旧事都吹过来了似的。是啊,风,似曾相识。湖州方广寺的风,幼时登州家里的风,恍惚间,还有前世校园里的风。我也算活了两世的人了,但这风似乎不管时光,一径地吹着,我不禁感慨起来。
夕阳这时并没有完全落下,余晖静悄悄地洒在高高的树梢上,我便顺着南下的小径一步步地走着。路不长,尽头是一扇小巧的石门,石门上爬着青藤,绸缎般的叶子,倒也动人。穿过石门,仍是一条小径,再走走,便到了一个岔口。我犹豫了一下,不知是退回去,还是该走哪条路。我抬起头,看着微亮的天光,二娘一般是天黑时分送饭,此时回去也无事,再溜达溜达吧。我想了想,拐向了右边那条路。
仍是幽静,夹道两边皆是花木,偶尔见着几处玲珑的太湖石,或立或卧,跳跃在这片绿色的天地里,似乎天地间只有我,真安静啊!
抬头看看,再往前又是拐角了,我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往前看,没人。往后看,也没人。正寻思着,小径的拐角处,一个淡青色的身影露出来。我仔细一看,一个少年。谁?君闻书。他刚好也见着了我,目光相对。君闻书?我不想也没有权利和他说话,便只往旁边挪了挪,低头垂手站在那里。他走了过来,我依旧不做声,只轻轻躬身行了个礼。
"你好些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托少爷的福,"我带着讥讽的语气说,"奴才未死,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