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木清芳待他还客气,与他一同站着低声交谈。
洛冰河听到他说,漠北太冷了,人去久了容易落病,还是找人界常住吧。
苍穹山派护短,有时候护得泛滥。洛冰河没有尝过,却不代表不渴望。
渴望他最惊慌失措的时候,沈清秋愿意赌上一切来袒护他,而不是借机、蓄意、落井下石,下坠前最后一秒让他瞥见了扭曲快意的笑颜。
木清芳见他来了,拂袖拱了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在下此行来为沈峰主诊一下身体。”
他说,“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苍穹山不是迫不及待想和沈清秋撇清关系吗?我这里款待他,可还没有过瘾呢。”
洛冰河漫不经心地嘲道,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在这副皮面底下尖声嘶嚎,不断地辩白,拼命地哀求。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快停下!!!
“沈师兄是我十二峰峰主。”木清芳不温不火道:“清静峰峰主身体有恙,在下理应走一趟。”
“谁告诉你他他身体有恙?”洛冰河微笑,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尚清华,后者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没有谁。”木清芳温和道,微微向前错开半步,挡了他一下。
那种态度让洛冰河莫名地恼火。
“可以让我见一下师兄吧?”他说。
鉴于千草峰峰主的医术,洛冰河还是给了他好脸色。
他心里有些抵触,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着木清芳另有高招,沈清秋即刻活蹦乱跳与他针锋相对,还是期待沈清秋一睡不起,永远乖乖待在他身边。
或许还是前者吧,他把沈清秋捞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恍惚明白了一点他从未仔细深究的东西。
木清芳望着两人的姿势片刻沉默,最终是什么也没说。
他为沈清秋诊了脉。腕脉根本不必特意去找,沈清秋早已骨瘦嶙峋了。还有生气的时候让他藏的很好,忽然如此这般,简直就像抽空了的皮囊一样。
半晌,木清芳收手,写了一套调补气血的方子,有说有几味药只苍穹山有,择日让人送来。
洛冰河不敢信他。谁知道某一副药下去,是不是就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木清芳看出来他的顾虑。他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已经见过沈师兄,心病无能为力,当告辞了。
洛冰河没什么失落感。相反的,他心底涌起一点悲凉的劫后余生来。他清楚那是逃避,那是自卑,那是对必然失败的恐惧。
再让我想一想,或许就有办法面对你,或许就能挽回,或许……
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却陡然觉得自己眼花了,沈清秋的手指好像抽动了一下。但当他死死盯着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想要找出一丝端倪之时,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沈清秋睡着,令人绝望的沉睡着。
洛冰河几乎是逃也似的躲进了梦里。
他想见沈九,想见活的沈清秋,想得要疯掉。
但这次似乎并不需要他去寻找,洛冰河睁开眼睛,在柴房凄楚的月光之下,一眼就看到了蜷缩着的沈九。
只是一天过去,沈清秋的记忆已经跳到了十四五岁。
这段记忆——沈清秋讲过——这里是秋府。
在秋家的生活大概是沈清秋一生中最混乱最无助的时候。即使是被洛冰河弄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他仍然咬着牙漂亮地完成了反击。可还是少年的沈九还没有对世事的高傲不屑,他期待着生活会变好,人心总向善,然后被它磨砺,被它凌迟,被它弄得心如死灰。
然后死寂的尘埃里,破土而出了沈清秋。
洛冰河几步冲过去把沈九从冰冷的地面上捞起来,此时已是深秋,他却只着薄薄单衣,可怕的热感从身上传过来。
沈九烧得糊里糊涂,还有点意识,身体陡然悬空,惊恐地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原本清亮的嗓子凄厉又嘶哑,沈九抱住头,胡乱叫道:“我没错、我没错!滚开——!”
洛冰河猛地把他按到自己怀里,沉声喝道:“小九!”
这一声把沈九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喃喃道:“……七哥?”
可当他看清了到底是谁在抱着他,一直哆哆嗦嗦就是不肯告饶的少年,眼泪突然就决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