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谢了他一声,低着头径直走了进去。宋衍今天下午刚跟少詹事吵了一架,剩了一些事情没处理完,梨花木的案台上堆满了折子和信件。谢毓在外间把食盒打开了,换了个托盘将点心摆好,双手将托盘举过头顶,垂着眼缓步走到了案台前,轻声说道:“太子爷,奴婢是小厨房的,奉命送夜宵来了。”她是赶鸭子上架来的东宫,连规矩都没学全,自然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她不该出声,应是安安静静将自己当做个桌子捧着点心不动,直到主子想起来吃了才能松劲儿。宋衍放下手中的折子,皱着眉看过去,却只看到了小姑娘头上的发旋儿。谢毓是标准的江南姑娘,虽说已经及笄,但身量依旧不算高,现下垂了头,从宋衍的角度都能看见一小截白皙的脖颈。不知为何,宋衍心里的烦躁一下子便消去了。他对张令德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案台收拾了,然后对谢毓道:"呈上来吧。"谢毓应了一声,低眉顺目地将粥和两盘点心摆到宋衍面前。她看着乖巧,其实已经用余光将这位太子爷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宋衍长得很是俊美,又天生一双桃花眼,本来应是极为风流的,可惜他总是板着一张脸,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觉,生生的将这风流气压住了。谢毓及时止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维,笼着袖子介绍道:“这一道粥是碧粳米煮的,糕点则是白糖松糕和红糖发糕,都是民间的点心,虽说不比宫里面的方子精细,但配粥吃却是正正好。”她的声音脆生生的,每个字都很有中气,听着像是只黄鹂鸟儿。张令德心想这新来的厨娘怎么这么啰嗦,正想教训一句,却被宋衍抬手拦住了。宋衍拿起瓷勺,先尝了口粥。他也不是没吃过碧粳粥,但这一碗却格外的香甜。米特有的香气蕴在口里,配上冰糖恰到好处的甜味,一口下去,让人浑身都舒坦了不少。他又分别尝了两口点心。白糖松糕口味偏淡,入口即化。红枣松糕则富有嚼劲,仔细品品还能咬到软糯的枣肉。都说甜点能让人心情愉悦,他本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假。谢毓偷偷抬眼看着宋衍,见他把三样吃食轮番过了一遍,却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全然没了底。她对自己的手艺其实很有自信,但好手艺也得要好这口的人才能欣赏。谢毓很想开口问问太子爷到底觉得怎样,一抬头,却见张令德在疯狂给她使眼色,一张带了细纹的脸直接皱成了朵菊花。她愣了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杵在这儿,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磕磕巴巴地说道:“殿、殿下,那奴婢便先行告退了。”谢毓说完,没等宋衍作出什么反应,便如同身前有猛虎般,三步并作两步后退着走出了大殿。张令德瞟着宋衍的眼色,说道:“这厨娘也太不懂规矩了,真不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会寻这么个人来。”宋衍望着那个浅粉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了,才开口道:“本宫倒是觉得挺好。”张令德一呆。他在宋衍身边这么些年,也没听过他说过几句“挺好”。他压下心中的惊诧,陪着笑,轻轻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是奴才多嘴了。”谢毓回到小厨房的时候,里面的厨子已经走了大半,就剩了几个值夜的,防着主子们半夜忽然想吃什么。白芷见谢毓回来,连忙抓着她的袖子,问道:“怎么样?太子爷有为难你吗?”谢毓:“为难倒是没有”白芷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她继续说道:“但是我觉得太子爷完全不喜欢我做的东西。”“白芷,你说我们这种没编制的厨子,会被撤职吗?”菊花糕爹娘安启:宫里头并不会吃人——至少东宫里不会。共事的厨子们对我都好。大约是因为贵妃娘娘照服,我分到了一间单屋,比家里闺房还要大一圈。但是太子爷看着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喝加了黄连的苦药也面色不改,怎么看也不像是嗜甜之人,我怀疑我这么些年学的东西派不上什么用场。也就是说,你们的闺女儿我可能很快就要失业了。所以麻烦娘帮我盯着点家附近的公子才俊,若是被赶回去了,我还得找媒婆相个亲,把自己嫁出去。又,让爹提醒谢琉那小子一句,姐姐怕是靠不住了,让他好好读书考个功名,给家里长长脸。敬颂钧安。不孝女谢毓。谢毓将信纸抖了抖,放到一边晾着,然后用清水洗干净了手里的狼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