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正好,如银丝一般在寒气笼罩的大地上覆了一层霜,从挡风玻璃看出去,漫天的星星模糊着闪耀,像是一盏又一盏归家路上的灯火。此刻,我和张九炎坐在他厂里的小货车上,祝潇潇在这个片区的几条街上来来回回蹬着人力三轮车转着圈儿。
那天谈完正事,还是张九炎在闲聊环节问了一句:“你们蹲点蹲得如何了?”
我和祝潇潇大吐苦水,还蹲点呢,别说犯罪分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我们吐槽了半天,张九炎问:“你们是怎么蹲的?”
“车里坐着啊,下车走路逛啊,反正盯着不放。结果人没等着,我俩困得不行,那天你打电话时,我们正听着鬼故事提醒呢。”说到这儿我看了祝潇潇一眼,看得他脸又红了起来。
“如果按你们说的,这是人为的犯罪,那有没有可能这个罪犯只针对蹬车的群体呢?”张九炎分析,看我们不解,他继续说到:“如果是人为用纸钱去换真的人民币,那首先得满足用现金这一条对吧?蹬人力三轮车一般都是中老年,手机收付钱的很少,你们怎么不想想也去蹬三轮车试试呢?”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找到韩德兴,借来了他的人力三轮车,反正他现在也不敢出车了。刚借到的时候我就试了试,别说蹬,我连推都推不动,只能让祝潇潇来完成这个工作。在经过韩德兴短暂的培训之后,再套上他那统一的小短褂,祝潇潇还真像那么回事了,就是人年轻了点,不过因着面相憨厚,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按张九炎的意思他是不想一起来的,还是我说既然韩德兴报警的理由是撞鬼,那你去看看呗,万一碰见什么灵异事件,你不就派上用场了。说罢不顾他推脱厂子里有事,就给一起拖了来,顺便让他开了辆小货车。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都说互联网没有记忆,其实乡里乡村间的谣言一样没有记忆。前面韩德兴的撞鬼事件还沸沸扬扬闹得无人敢晚上出门,致使街道冷清,这才几天,那害怕撞鬼的恐惧就已经被春节的临近氛围冲淡了,这晚上的街上不说人来人往,但再也不似前两天那么万籁俱寂了。
“潇潇,如何?有生意吗?”我通过对讲机问祝潇潇,之前耳机信号不太好,很多东西听不见,经过半天捣鼓刚刚恢复正常。
为了效果逼真,祝潇潇连手机都没拿,只带了蓝牙耳机对讲机,和一些现金。
“别提了,生意倒是有两三单,但更多一上来就问可以手机支付吗?我说不行,只能现金,别人就都不坐了,嘟囔着说这年头谁还带现金啊。”蹬三轮是个实打实的体力活,隔着耳机都能听见那边祝潇潇气喘吁吁。
“手机支付方便是不假,但现金也还是有用的,都手机支付了,你让那些老年人怎么办?难不成都不买东西不出门啦,你快别抱怨啦,这不是还有两三单生意么,赚了多少了啊?今儿我们的宵夜就指望你挣了,你可加油啊。”
“唉,你可别提了。到现在总共挣了十八块,这可是拿命挣的啊。”
“拿命挣的?”我一下起了好奇,“怎么拿命挣的?”
听祝潇潇说完之后,我和张九炎都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先前祝潇潇蹬着车转来转去一直没生意,主要原因是别人一问不能手机支付嫌不方便,就都不愿意坐了。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不挑支付方式的,结果祝潇潇抬眼一眼,乖乖,现在人民的生活水平都这么好了吗?这两口子体重加起来怕是得有四百斤往上吧。
问了路程倒是不远,要么一直没生意,要么来对这样的,蹬还是不蹬祝潇潇陷入了思想斗争。但转眼一想,站在劳动者的角度,蹬人力三轮车的大都家庭条件不好,不然也不会出来这么辛苦卖劳力了,有活干哪还能挑肥拣瘦,这么想着一咬牙就蹬了。
结果没蹬两步他就后悔了,因为实在是蹬不动。但客人都上了车,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祝潇潇只好先站起来蹬,又下车拉,就差从后面推了,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一收钱,八块。
那两口子一边付钱还一边嘟囔嫌祝潇潇动作慢,换成走路都早到了云云。伸出累到颤抖的手接过那八块钱,还没怎么休息,就又来了生意。
蹬了一单八块,两单各五块,共计挣了十八块。祝潇潇感慨:“劳动人民真是不容易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是拿命在挣钱呢。但是祝潇潇同学,你别忘了,咱们出来蹬车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蹲点。下次你看见这样的顾客你倒是先跑远点啊,他们两口子的样子一看就不像犯罪分子,更不可能是鬼啊,”我哈哈大笑,“蹲个点你可别把小命都蹲搭进去了。”
祝潇潇还想说什么,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小帅哥,去沫水街吗?”
那声音是从嗓子里憋出一声细细的喊声来,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痰,听着就让人有些不舒服。
听着那边有人说话,我和张九炎这边就安静了下来,随即听到祝潇潇说:“去的啊,阿姨。”接着便是三轮车吱嘎吱嘎踩动的声音。
然后那丝从喉咙里刻意憋出来甜腻到让人生厌的声线几乎不间断地一直传来:
“小帅哥,你多大啦?”
“小帅哥,你样子看起来这么小,怕不是还在读书吧?”
“小帅哥,你这是寒假出来干活,帮家里补贴家用吗?”
“小帅哥,你看着白白嫩嫩,看不出来蹬车这么有劲呢,呵呵呵……”
刚开始祝潇潇还嗯嗯客气地回应两句,后来基本都是用沉默来抗议这讨厌的声音了。从三轮车的吱嘎声来看,他似乎狠狠加了把劲,大约是想快点到达目的地,从而摆脱这烦人的声音。
好不容易到了沫水街,大约是正在付钱阶段,我们这边只听见那妇女对祝潇潇说:“唉哟,小帅哥你手真细嫩,平时怕都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吧?”
又是悉悉索索一阵之后,传来了祝潇潇略带怒意的声音:“阿姨,你这是干什么!”然后又是那中年妇女的声音:“唉哟哟,你这小脸比手还嫩呐……”
这是还上手了?看样子还摸祝潇潇脸了?
几分钟后,终于安静下来,耳机里传来祝潇潇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有时候吧,就真挺想报警的。”
我和张九炎对视一眼,实在忍不住,同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