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阳又赢了。”
“有没有人打败他!”
“太嚣张了!”
众人吵吵闹闹中,见到许霜音牵着一陌生女子进来内圈,她与周围喧哗的环境格格不入,远山含黛下,一双妙目承载澄澈秋波。
“还有没有人要与我挑战。”许谨阳倚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他见到萧蕴龄时,自信张扬的神情来不及收敛,一时僵硬在脸上。
“郡、郡主。”他忙端正坐直,有些局促地问道:“你也来玩吗?”
在场的一些人参加过公主的宴席,远远地见过这位陪伴在长公主身侧的少女,有好事者鼓动道:“郡主不如与谨阳打一局。”
他端详着女子的面容,觉得长公主看中她无非是因她貌美,那夜的许多人亦是同样看法。
誉王远离政治中心,永州既非富裕之乡,也非兵家要地,更何况誉王因多次牵连叛军一事而被长公主冷待。他的女儿更不值一提,唯一能解释的只有宴席开始前长公主称赞她的容貌,恐怕是那时她入了长公主的眼,甚至在之后得到了食邑千户的赏赐。
他们为了获得为长公主斟酒的殊荣,在去年年末便开始遍寻天下宝物,或是苦练六艺八雅,谁知被来自偏僻之地的女子截胡,那些赐予她的赏赐,换到他们任何一人身上,是梦寐以求的职位或姻缘,他们怎能不记恨她。
许谨阳看着萧蕴龄思索的面庞,他担心她难堪,遂打着圆场:“我都累了,我们去品茗吧。”
“不行不行。”旁边的人压着他的肩膀令他坐回原地,“你怎能赢了就跑,莫非你是看不起郡主?”
许瑾阳一时无措,他们是客人,萧蕴龄也是客人,他态度无法强硬。
“与我来一局罢。”萧蕴龄坐在他对面空出来的座位上,裙摆逶迤在地,她垂眸整理着臂弯的披帛,而后伸手整理棋局,好似感知不到周围的恶意与轻蔑。
黑色棋盘上螺钿镶嵌成花鸟纹路,两边各有六个圆形凹槽,玉石雕刻成黑白两色的各十五枚棋子整齐摆放在棋局上,两颗骰子放置在棋局一旁,露出雕刻其上的数字。
许谨阳心想不能令萧蕴龄赢得太明显,他伸手示意她先下。
萧蕴龄不与他客气,素手拾起白玉骰子抛在案上,骰子与桌案碰撞出清脆声响,一声声敲打在许谨阳的心上。
周围各种熏香浓淡不同,他却闻到了清浅的花香,是他为新宅挑选许久的兰草,从山林中仔细移植到府中,由花匠栽培在庭院一角,耗时许多精力才将它们养活。
她在思索着将掷出的点数分配给哪些棋子。
周围为她提建议的声音不断,又有不友善的催促与嘲讽间或响起,而她仍然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的步调移动棋子。
许瑾阳便知晓了她是懂得双陆规则的,他为她松了口气,又克制着不抬头去看她的容颜,视线中是比白玉更莹润的手指,夏衫轻薄,黛色衣袖顺着抬手的动作下滑,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直到萧蕴龄的棋子都分布在内盘,他仍飘飘然不知身居何处。
“赢了。”骰子正正落在他面前,萧蕴龄平淡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终于可以抬眸看她,却撞入一双如冬日湖面的双眼,她安静地移开视线,从椅子上起身,衣袖落下,遮住霜雪皓腕。
几个态度和气的贵女娇笑着簇拥着她,赞叹她的冷静与聪慧。
许瑾阳困惑地看向姐姐,见她叹息一声。
“我做错了吗?”他低声问着许霜音:“她似乎不开心。”
“她是打双陆的高手,你不让着她,她或许也能赢下,她看出了你的心不在焉,觉得你轻视她,即使赢了也不会喜悦。”许霜音推了推他的手臂,“你此举不尊重她,最好与她好好道歉。”
萧蕴龄听着她们和她介绍京城中的风景与食物,忽然面前积极推荐的女子半张着嘴卡住,她们都看向她身后。
“郡主,能否借一步说话。”主人家的公子好像才是到来的客人,手脚拘束地背光站着。
萧蕴龄从座垫上款款起身。
今日从庭院经过的人许多,但他只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气,他手指背在身后,弯曲着握拳。
“我离开片刻。”她对着其他人礼貌笑道,而后跟在许瑾阳身后走出花厅,身后疑惑打探的目光被墙壁遮挡,不再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许瑾阳带着她来到流水兰草旁,淡雅的香气似云雾飘渺,流水潺潺中,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耳后红成一团,唯恐萧蕴龄误会他,“郡主,刚才我不是故意让着你。”
“那你是无意间走神吗?”萧蕴龄目光停顿在他耳朵上,看着那片红色往下蔓延,逐渐深入衣襟之中。
他又一次懊悔自己的表述,“我、我也不是无意……”
他焦急地为自己寻着借口,可是前方的唱词、花厅中的笑闹、不知何处传来的吟诗作对,都纷纷扰扰地打乱他的思绪。
她的脸上不见不耐,仍然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即使他在棋局上怠慢了她,亦不见她对他生气,她总是温和有礼的,就像他见过的空谷幽兰,亭亭玉立在静谧山涧中。
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在他二人之外,他只闻得到花香。
“是因为郡主。”他心中渐渐安定,这几日仿佛出现的念头令他目光染上了羞涩与坚定,“因为郡主坐在我对面,瑾阳心动,即怕唐突,又怕怠慢,只是仍失礼于郡主,我心中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