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几点水浇下去,土壤短暂的变成褐色,又很快恢复成为浅黄。
似乎刚能抿到水的味道,缓解不了半分干涸。
夏三爷狠了狠心,给田地多泼了些,终于才使土壤变成黑色。
短暂的黑,消逝的很快,微渺的黑,在四下一片炫白之中,简直沧海一粟。
才没有浇多少地,然而水已经用一半了。
更可叹的是,浇过水的麦田,长势也并没有变的乐观。
夏三爷已经这样干了将近两个月了,每天杯水车薪。
他也当然知道麦田此时已经过了浇灌期,但他能怎么样?他还是想要一丝希望。
夏三爷埋头浇着水。这土壤也和人一样,此时炎渴至极,一见水,便翻涌着,争先恐后的张开裂唇,等他将水灌入口中,这土也似活了。
这土也和人一样,也得喝水,才不会被渴死。夏三爷叹息。
他仿佛看到土壤在烈阳下的挣扎,在浇灌下的滋润。
土壤的生命,竟然这样强烈。
夏三爷不可思议,看着土壤的涌动。
阳光下的土壤,一团团的白,一团团的翻滚,不对,这不是土壤。
夏三爷放下水桶,蹲下来,俯下来,昏花的老眼贴近地面,仔仔细细观察。
突然,那团白爆炸了!爆炸后的粘液,溅了他满脸。
他看清了,那团白爆炸之后,就诞生出蚂蚱。
那粘液,就是蚂蚱,是透明的小蚂蚱。
他能感觉到脸上微弱的跳动。
伸手轻轻在脸上一触,蚂蚱就死了,手上留下一滩黏糊糊的液体。
夏三爷眼中露出惊恐,麦田里,密密麻麻的,都是蚂蚱的卵,蚂蚱的卵,密密麻麻在攒动,不断的爆炸,不断的溅到他的脸上,溅到他的眼睛上,溅到他微张的嘴唇上。
夏三爷此时已经沾了满手的粘液。他惊恐看着,四面八方的土壤中皆是孕育着小蚂蚱的白卵。
四面八方的白卵不断翻涌,蚂蚱破壳而出。
这些刚出生的小蚂蚱,被太阳一晒就有了血色,被风一吹薄翼就坚韧起来。
稍长大些的蚂蚱,刚刚出生的蚂蚱,有了血色的蚂蚱,透明的蚂蚱,外壳坚硬的蚂蚱,通体柔软的蚂蚱,四面八方的小蚂蚱在田野中狂欢。
它们跳跃,飞翔,咀嚼,迅速长大,犹如土壤中生长出的群魔。
本就羸弱的庄稼成了他们的盛宴。
夏三爷痛心疾首的看着麦田,风不再吹动叶响,蚂蚱咀嚼庄稼的声音,蚂蚱撑展筋络迅速成长的声音,几乎穿透他的鼓膜。
夏三爷不管不顾就拍起了蚂蚱,蚂蚱的鲜血,粘液,残骸沾了他满手,满身,满脸。
他像着了魔一样,年迈的身体再次变得矫健,忘记了炎热,忘记了口渴,他在田地间爬行,不断拍死沿途的蚂蚱。
可是,蚂蚱却越来越多,透明的新出土的蚂蚱,血红色见过阳光的蚂蚱,翠红色已变坚硬的蚂蚱,蚂蚱裹挟了整个天地。
田间不再有麦田,有的只是蚂蚱和它们的盛宴,夏三爷被水桶一绊,摔倒了。
桶里的水流出来,淹死了一大片蚂蚱。
摔倒后的夏三爷突然开始绝望。他看到的,听到的,触碰到的都是蚂蚱。
他能感受到它们的足爪越来越有力,翅风越来越强劲,口器越来越锐利,它们蹦跳在他身上,蹦跳在他心中最后的希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