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锁子铠甲的千户大人乌日吉呼,神情郑重的看着面前的大军,散布在大军外侧的,是探子骑,他们本应距大军的前后至少要有五里,只是苦于四川的地形,要么因树林茂密施展不开,要么因山路崎岖难以来回奔波,才不得以压缩至二三里内。这些兢兢业业的斥候们,不时回传探得的消息,供百户、达鲁花赤、千户作为参考。
大军的前面是手臂或手背上刺字、也被称为“手号军”或“手记军”的新附军,这支部队,现在已经基本能做到号令如一了,这可是费了他好一番工夫。
亡宋对军队采用的是募兵制,而蒙元则是军户制,当蒙元骑兵南下,大量的宋国兵将投降之后,一个问题来了:如何让这些亡宋军兵不作乱。
元朝虽在北方推行军户体制,由一户养活一兵,朝廷只需要给北方军户每月五斗米一斤盐,另每年支给冬夏衣装。而对于数量庞大的亡宋旧军--新附军,朝廷必须加以控制,不能放入民间,否则会引起动荡,危及社稷。正是这种出入稳定的考虑,让朝廷不采取重新普遍计户签军的北方征兵方式,以免大幅变动复杂的亡宋募兵体制而引发新附军的兵变。
因此,元朝支给新附军人每月“正身六斗米一斤盐,家口四斗米”,还有一定的菲菜钱,也不像北方军户需要自备器具,新附军的鞍马器杖等出征军需、军装基本由朝廷供给,不过,也取消了蒙古、汉军户才有的减免差发赋税的特权,更没有赡军地(可免赋税的田地)。
因此,新附军并入蒙古军队体系后,因新朝廷已基本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所以这些军队或是打散编入蒙古、色目、汉军,或是单独在军,总体上都没有发生大的异动。从这一点来说,大都的皇帝是花了心思的,从新附军基本稳定这实际情形来看,也确实有效果。
前进的队伍中,中军是乌日吉呼的看家部队--也就是探马赤军,他的千户府内有一个探马赤军百户,百户长就是亲信达日阿赤,但实则只有六十多骑兵,就是这点骑兵,却敢冲阵原来富顺盐监的两千宋国步兵,直接杀得那帮盐军土崩瓦解、抱头鼠窜,结果富顺监不出半个时辰就降了。
队伍的后面是由都掌蛮组成的寸白军(爨僰军),这些蛮子兵骁勇善战,以枢密院事的话说,“其俗惟善挟枪掷人,而以过颡厚握松板为盾自蔽”。也就是人人擅长投掷标枪,稳准夺命,又身手敏捷攀岩附木如履平地,这些背上背一块松毛盾牌的蛮子,经常出其不意这里那里出没,在山野中作战是他们的长处。
但是,他们如蜀国的魏延天生反骨--恰好这里也是蜀地,不能不用,也不能大用。原本他们是排在最前的,但今日是要去弹压石头寨,被讨伐的对象与寸白军是同族,放在阵前如果来个反戈一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乌日吉呼不是那种不学无识的白丁,也不是目中无人的莽汉,他能在当初攻入长宁军北面的富顺监时的一个探马赤军牌子头,升到今日的千户,不光靠的是作战勇猛,更靠的是幕僚。今日出战,他的幕僚们已经定下了文武双管齐下的招数,亦即招降与大兵弹压的计策。
当然,招降是针对石头寨而言的,不包括那酋长阿兰,只要掌控了该寨,这个反复作乱的酋长(之前曾随得兰纽反元),在必要的时候,要拿来杀鸡儆猴。
这时的石头寨,寨主与长宁军的韩正将正把酒言欢。吃到巳时,晨雨久歇,阳光普照,突有快马来报:“报寨主,鞑子乌日吉呼部已过梅洞寨,朝吾寨开来,约摸一个时辰即到,他们派出了一名使者前来!”
阿兰与韩亮几乎同时站起,皆不约而同的道:“如此之快?!”
前日王三刀潜逃,石头寨与长宁军皆认为鞑子至少要五日才能做出应对,先派使者进行试探,然后再调集大兵压境,想不到仅仅过去了两日,就兵临凌霄山下,他们如此果断决伐,也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时,阿兰寨主的神情之中一抹犹豫一闪而过,如果大元能原谅石头寨的过错,是不是此事就可以偃旗息鼓,不过,既然盟友在场,他还是想听听人家的意见:“韩将军,这使者见还是不见?”
韩亮是一心主战的,他听到这寨主这般问,便知他的意志还不坚定,于是,他对阿兰道:“酋长,鞑子既然要派使者,又何必出动大军呢,岂不是欲盖弥彰。我等,切不可与虎谋皮,否则,人寨皆失就悔之晚矣,如今我大宋长宁军近千精锐皆在寨内寨外,怕他个甚!”
其实韩亮所谓的近千精锐有些夸张了,充其量不过正兵一百,垦兵二百罢了,只是石头寨并不知情到底凌霄城派了多少人马埋伏寨外。
阿兰一听,似乎有些道理,马上正色道:“谢韩将军提醒!来人,斩了来使祭旗,割了那随使(副使)鞑子的耳朵,乱棍打将出去,以免乱我军心!”
巳时末,乌日吉呼见到了那被割了双耳,满脸鲜血的使者随从。
千户面色阴沉,他厉声道:“传令三军,待会攻破石头寨,尔等可便宜行事,我只要鸣金收兵之时,石头寨鸡犬不留即可。谁敢驻步不前,阵前问斩!”
便宜行事的意思就是可随意烧杀、抢掠、奸淫,一时之间,军中士气大振,步伐也明显快了许多,仿佛石头寨的肥猪粮米、金银珠宝、大妇小娘已在前方招手,就等纳入囊中或是恣意蹂躏。
午时正,近九百人马已抵达石头寨下,乌日吉呼看着石头寨后面的连绵山脉,特别远方那座如巨树被拦腰砍断的凌霄山,山顶有城即是凌霄城,这座山城,如一颗坚硬的石头,耸立在这里已有32年。当年围攻过这座山城的前辈们,不是死了,就是已经白发苍苍。
乌日吉呼骑着这匹来自西域的高头大马,缓缓而行,显得从容不迫,他一脸肃容地盯着飘浮在雾蔼里的凌霄城,又眉头紧锁起来,唉,参与攻城的人数是一年多过一年,规模一年比一年大,但努力了这么多年,却还没有攻下来。
当然,效果还是有的,特别是在宋亡之后,随着钓鱼城也举城投降,四川一地原先反元的抵抗势力也随之瓦解,凌霄城缺乏外来支援之后,他们的防线一再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