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不必向我证明她的身份,你若是能让神珠相信你们并愿意跟你们走,那我的态度便无足轻重了。她虽是我的女儿,但她永远是她自己。”贺娘子话语一转,“但是,我有一个要求,若最终她真的是……若愿意跟你们回去了,请让我见一见她的兄长。”
贺蕤知道崔寄的身份,自然也知道她要见的人可能是谁。但天子之威在她眼中也远不及她的女儿,若她的女儿真的回去了,有一日他们待她不好了,哪怕拼尽一切,她都会再带她回来。
不过这些也是后话了。
贺娘子说方才那番话时,神色已不似方才清淡温和,而是带着炽烈的灼热,她就那般看着崔寄,等他点头应允。
其实算起来,贺娘子的这要求几乎算不得上是什么要求,寻常人家若是养女的家人寻上门来,想带走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怎么可能说带走就带走连面都不见上一次的?
“此事我可替她阿兄应你。”崔寄应诺得很干脆。
贺娘子倒是没想到他应承得这么迅速,她原以为阿璀兄长那样的身份,便是崔寄也不可能做得那人的主的:“你无需请京城的意思么?”
崔寄摇摇头,开口间异常郑重:“在此事上,她只是阿璀的兄长。他寻了阿璀这么多年,若真寻到了阿璀,怎么可能不好好感谢抚养阿璀长大的她的养母呢?”
这话中的郑重,似乎让贺娘子略安心了几分。
于她而言,突然得知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如何平复心绪?她几乎懒得在应付崔寄了,恨不得立刻赶回阆中确认此事。
而崔寄也瞧出了贺蕤此刻的心不在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于是略又说了几句话,崔寄便起身致谢告辞:“今日已晚不便久留,这边告辞了。今日实在感谢贺娘子,我已解此生最大憾事。我会尽快去阆中见阿璀,也会最终确认她便是阿璀。关于阿璀的许多事从前事,来日可与贺夫人在阆中见时再细说。阿璀身份特殊,为她安全之见,还请夫人暂勿为外人道。”
“自然。”贺蕤点头,神珠安全为上,这样的事她怎会轻易说出去?
“只是您今天来见我所说之事,阿翁可知?”
“还未曾与怀阙先生说过此事。”崔寄道,“先前只是几分浅淡的猜测,几乎不能确认,我也不欲因这样虚无缥缈的揣测却搅扰怀阙先生,便只想着自己暗中查探查探,前两日得知贺夫人在此处,我之行程又恰逢路过,正好一见,却不想,今日之所得,几乎便已经确认了。”
他道:“您若近日便要返回阆中的话,怀阙先生那边,还请您代为转告此事。待我处理完衡州这边的事情,便立刻会去阆中。”
“好。”贺娘子应了。突然得知这样的事情,她确实是要禀告阿翁的。
崔寄再次致谢,将出门时却又停住,转身来十分歉然道:“还有一事,我此番出来是因着旁的事情,不能暴露行迹,我来过此处之事,还请贺夫人千万保密。”
贺娘子不明所以,只听得崔寄又道:“衡州非久留之地,恐有变乱,为了您的安全,还请务必早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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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寄离开莲华观时这短短一段路只觉得如临云端,直到上了马车都还有恍然之感,仿佛今日一切都在梦境。
今日来见贺娘子,本也只是想多知道些关小娘子的消息以作判断而已,却得到的消息一切都这般巧合,全全然在他意料之外。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般顺利地找到了阿璀,他不敢相信命运何时就这样轻易地偏向了他们。
纵然到如今还只有九成把握,纵然还没有最后的实证,但他几乎便可以确定了。
他相信初次见到阿璀时那样由魂魄里生出的熟悉感觉不是假的,那熟悉的感觉不是因为几分相似的容貌气质,而是因为这样契入灵魂里的人只要见到她,便有灵魂的指引。
他也相信关小娘子曾说过的“觉得崔先生面善,如见故旧,不知是不是从前曾见过?”的话不是空穴来风的。纵然贺娘子说关小娘子记忆出了问题,或许她忘记了从前的人和从前的事,但一个人的感觉,却从来不是靠着记忆的。
也许她遗忘的记忆深处,总还是有从前人的影子和从前所经历的画面的,所以她所说的熟悉是刻在记忆里的本能。若是关小娘子是阿璀,她如何会对只有两面之缘的自己觉得有如故旧之交的?
他想见阿璀,恨不得立刻就往阆中去,但道州之事迫在眉睫,衡州也已在眼前了,这边的事情如何能说丢下就丢下的?
不免再次因身有所负身不由己而感到一丝悲凉,而悲凉之余他突然又生出几分旧事再次覆辙的忧惧来。
当初阿璀之所以被宋毅安掳走失去踪迹,便是他们所谓局势和阿璀之间的选择,若再到那时,若再到那样的境况下,还是需在阿璀与所谓大局之间做个选择,他们又会如何选择?
崔寄觉得心都开始颤抖了,他发现,即便是在这样的假设下,自己似乎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这次选择阿璀。
他想晏琛会怎样选择?曾经作为云旗军的主君,他选择了云旗军;如今作为大渊的皇帝天下的主人,他背负的更多,然而这些年寻找阿璀几近疯魔的他,若再次面临抉择,他会选择丢掉一切,只为保住阿璀么?
这样的设想和选择无异于磨折。
而旧事再这般往复磨折中,直到马车驶进了衡州城,他崔寄似乎才卸下一口气来。
“郎君,天晚了,我们是先在城中找个地方住下,还是直接去驻军营地?”外头驾马的山泽隔着帘子问崔寄示下。
里头片刻沉默之后,才有了回复:“先找个地方住吧,夜晚访营动静太大。明日你先持了我的手令去驻军营地,将驻军的几个将领都请过来,我在外面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