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后的一个夜晚,林斯文突感一阵彻骨森寒,从睡梦中惊醒。
林斯文披上衣服准备睡去,却见门外则是一阵荧光闪烁,几道巨大的身影透过窗户映射在墙上,不断的闪烁着。林斯文在好奇心作祟下,迅速起身便下了床,脚心着地传来一阵冰凉,林斯文急切地透过门缝往门外望去。
一盏又一盏的冒着青色幽光的灯笼,漂浮在半空中,自村外大道上往皂荚树方向而去。
林斯文当即打开房门,想要去一探究竟,随后看到的景象,却十分诡异。寻常野地里的菜花蛇蜿蜒着,野兔子前后蹦蹦跳跳,身形矫健的梅花鹿缓步而行,生人勿近的老虎,魁梧的大黑熊,刺猬,斑斓的锦鸡,河里的野鸭,皂荚村村民家养的牛羊犬矢,还有漫天的不知名的虫子,成群结队,井然有序地跟着灯笼,而去往皂荚树下广场。
林斯文突然像是魔怔了一般,径直出了庭院跟在了队伍最后面,直至来到皂荚树下那近百丈的场地处。
场地正中央,这时早已摆好了一张桌椅,桌上摆着几片白纸,砚台、折扇、惊堂木,正是孙秀才说书的摆饰。
皂荚树下广场此时挤满了各种动物,仍然留有一片空地,似乎专门是为了某位大人物空出来的。皂荚树上方,虫群飞舞,各色奇彩的飞鸟,鸿燕、灰雀、老鸦都是寻常可见的鸟类,落满皂荚树枝头不见白日喧嚣。
等到动物们尽皆进场,虫鸟落于枝头,皂荚树下的井里冒出一阵耀眼白光,当即飞出一道虚影,停在桌子近前方的位置。待金色光影暗淡了下来以后,显现出一个一脸稚嫩而又青涩的女娃娃形象,同林斯文一般年龄,身上粗布麻衣还带点补丁。
林斯文,竟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女孩旁边,而女娃娃此时转过头,冲林斯文邪魅一笑,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忽地,皂荚树的中央的树干向两旁裂开,露出一张巨大的人脸,几根树枝形似胡须一般垂下,慈祥的眉目悄然睁开,看不出喜怒,岁月摧残出沟壑起伏的面庞,张嘴就便呼出几片枝叶,像是梦醒打了个哈欠。
全场寂静无声,银针落地可闻。
片刻后,孙秀才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如约而至,十分淡定地立于书桌前。
孙先生习惯性地扫视一圈场地,当看到林斯文时,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神情,而后转瞬如常,把目光落在了那一片空地处。
猛然间,惊堂木一响,夜幕漆黑如墨色,成一道巨大屏障,隔绝起皂荚树下这近百丈的场地。场地内顿时不见任何光影,伸手而不见五指。听得折扇在空中扇动声起,原先指引诸多生灵前往此地,青色幽光的灯笼,顿时变得如篝火一般明亮。
灯笼却只照亮这一方天地,而远处的房屋,睡梦中的人却丝毫察觉不到。
原本空出的场地处,也挤满了人,不,不是人,是鬼!
如此惊悚场面下,林斯文肠胃一阵翻涌,拼命得想捂住口鼻,反而将昨夜的剩饭残渣喷射而出,溅到了孙秀才的青衫上。场内顿时窸窣碎响,诸多生灵,女娃娃,鬼魅,就连皂荚树上的巨大人脸都看向了林斯文,闻到了林斯文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皂荚树的人脸发难,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几根粗壮的胡触须盘旋在半空,就要冲林斯文而来。正值此时,孙秀才忍着不适,一声惊堂木响,终于是开讲了,皂荚树的人脸像是被说书吸引,胡须尽皆收去,脸上不禁喜色。
“各位看官,且听老叟细讲这《蛮荒记》,书接上一回,黄帝的扈从烛龙,准备与蚩尤大战,这一天”
万物皆有灵,神话故事也并非人所向往。
远处空地那惊悚的场面,比之林斯文在荒野遇见葬树血蟒还要诡异。
只见那处空地,一群穿着寿衣,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却又诡异笑着的鬼,在灯笼映照下,与周围的生灵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这一堆鬼里,有一七老八十老妪鬼,身体佝偻在最前方,身上是衣不蔽体的破布,似乎被野兽撕咬一般布满伤口,伤痕深可见骨,不见血液流出;一彪形大汉鬼,头颅缺了半分,像是被人从天灵盖到耳垂生生给劈开,嘴角如痴呆一般不断流出哈喇子,胸前衣襟,全是黏稠的青色流涕;紧跟其后是一具干尸,稀疏的几撮白发,眼、鼻、嘴、耳处皆空洞无物,胸部凹陷,皮肤干瘪,浑身褶皱如同皂荚树树皮一样的粗糙;还有一矮胖鬼,面孔如常人,身上却布满恶心的肉瘤,不断有蛆虫钻出又钻入,四只手还饶有兴趣的把身上皮肤扒开,把蛆虫送入嘴中咀嚼,四周鬼避之不及;最中央是一凤彩霞冠的红衣鬼新娘,头戴金灿灿的钗,坠着一对鎏金耳环,脸上画着夸张、艳丽的妆容,猩红的嘴像是被人硬生生扯开一样,裂到耳根后,全身衣着崋贵如准备出嫁时耀眼,却锁上了一对锈迹斑斑的粗重手铐脚链
而这一堆鬼最后方,林斯文发现了刘寡妇故去的男人,佝偻着身子蹲坐在角落里,五官扭曲不堪,心口插了一把剪刀,暗红色血液染遍全身寿衣,从袖口不断往下滴答滴答着。
“涿鹿大战终于落下帷幕,黄帝大胜蚩尤!欲看后续如何吗,且听下次分解,各位看官,今日讲书已完毕,散场!”
孙秀才讲了约两个时辰终于是讲完,脖颈间豆大汗珠,浸透了一袭青衫。
随着孙秀才一声惊堂木响,笼罩场地周围的墨色夜幕散去,周围村庄仍是一片寂静,而动物们跟随灯笼悄无声息,与飞虫、飞鸟竟相离去。一堆鬼的正中央,升起一阵青烟,所有鬼竟消失地无影无踪。皂荚树上的巨大人脸,则睡眼朦胧状,直接隐于树干当中。从井中飞的小女孩,在向林斯文做了个鬼脸后,一阵金光闪过,跃入井中不见。
孙先生颤颤巍巍的坐在了椅子上,拿出折扇扇着,这才缓缓说道:“小子,不足为外人道也。”
“先先生,你还好吧?”林斯文迎着孙先生审视的目光,轻声回应道。
“还好,能挺住,但今日之事,千万别给任何人说,你娘亲也别说。”孙秀才无比严肃地叮嘱道。
“好,先生,那先生您的青衫?”林斯文轻声回应,并没有继续往下追问。
孙先生脸上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端详着林斯文,看得林斯文好不自在,然后自顾自的说到:“无妨。今日你有很多疑惑,先生我没办法向你一一解释,知晓其中真相,对你或有大因果。先生不希望你,像先生一样浑浑噩噩五十载,只能栖身在这皂荚树下说书。斯文有仙缘,他日未必不能去走那修仙路。”
“何为修仙路?”林斯文并未对此事上心,却被另一件奇闻所吸引,急切问道。
“通天石径。”孙秀才高声回应道,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在哪?”
“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