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一向仔细地思考问题,谋而后定,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这不是他的风格。
是不是她的缘故,她很在意山,乃至山里的树、山里的生灵,斯昭知道她不想看着小獐子死掉,所以他站出来做了这种事。好像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她宛如这个人命里的灾星,牵扯到了她,他就会生病,最后落得那种下场。
珠玉擦着眼泪,向原来的地方走去。皮卡已经开走了,只有地上留下的血迹。
“斯昭,斯昭!”她在山里呼喊着,高一声,低一声,“斯昭,斯昭!”
泪水滚滚流下来,明明才说好半年后,要永远在一起。他们都是无脚鸟,小半辈子都身处迁徙之中,偶然回到家乡遇到了彼此,他们绕了一大圈,小心地触碰交流、反复验证对方的心思,最终决定停下来,就是这个人了。只有这个人才能理解自己的过去,以及因过去而产生的、对于未来的选择,无论多么荒唐鲁莽,他都理解她。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世界上只有唯一一个斯昭。
呼喊声除了带来飘渺的回声,没有一个人应答她。
“斯昭,斯昭,”珠玉的喉咙嘶哑着,念叨这个名字,反复地念。
在这样的时刻,她忽然想到,斯昭有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是不是一个和她朝夕相处的男人、她的爱人?
真正的斯昭是不是十八岁那年就去世了,后面,一直到现在,都是她的一场梦。因为她从小就喜欢斯昭哥哥,她那时候甚至不知道,那是女孩子平生第一次的暗恋,只把那理解成讨厌、害怕。
那个头发黑黑、皮肤白白,永远完美无缺的大哥哥,怎么可能成为她的爱人?如果真的是的话,现在为何又像一阵风一样,从她的掌心中消失了呢?
“斯昭,斯昭。”她声音彻底喊哑了,只能张开嘴巴,无声地念叨。
小獐子从她的怀里跳出来,实际上她早已没有力气再抱着它。它的母亲在黎明前死掉了,尸首已消失不见,现在只剩下了它。
这头只有半岁的小獐经过了片刻的迟疑,迈着四条细细的腿,向着浓雾深处走去。
珠玉呆坐在地上,两手空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走向了土坡。当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将自己的爱人架在肩膀上,拼了命向上爬。
土坡的陡峭,一个人都不好爬上去,何况负担另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她的手指甲中全是泥土,头发糟乱,满面污垢。
任凭援救的人怎样劝说她,她都不肯躺在担架上,她要抓住斯昭的手。在群山中呼喊斯昭名字的时候,珠玉感觉自己好像眼睛看不见了,四周黑洞洞的,那是她一生中最为惊恐的片刻,她把斯昭弄丢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念头萦绕在她的心里。
再也不放开你了,绝对不。
病房
公安机关的人告诉他们,柳斯昭是在与盗猎者搏斗的过程中身受重伤,失去意识。
盗猎者在南市的山中捕杀野生动物的事不是头一次发生,随着生态环境的好转,接连几年都有这样的案件出现。公安部门根据报案人提供的信息,在高速公路捕获嫌疑人,收缴野生动物四十余头,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一头。后续案件正在调查中。
斯昭父亲去世,母亲旅居国外,唯有一个弟弟,没有任何长辈。三嬢嬢早把他当成自家的孩子,她眼睛哭得红肿,手帕子不断擦拭着眼泪,“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不应该让他们早上回去。”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盛家全家都赶了过来,甚至包括盛文斌。他们守在病房外,不敢大声说话,斯昭已经做完了手术,正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他伤到了大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意识。
颅脑损伤引发了颅内血肿,醒来后可能神志不清、语言能力下降,最坏的情况是部分肢体瘫痪。
斯昭那边,他的弟弟一家也赶了过来。得知哥哥可能落得比死还不幸的结局,变成植物人,丹虎脸色有些煞白,他的未婚妻握紧了他的手,努力支持着他。
“我以为他会一直那么得意,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笑到最后。他一向运气比我好,怎么会”丹虎喃喃自语,“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那种事?”
一个陷入昏迷,另一个情形怎样都称不上乐观。珠玉经过全面检查,身体多处挫伤,是爬山坡的时候留下的伤口,现下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做笔录的女警出来后,雨晶和三嬢嬢赶忙走进了病房,替她盖被子,想给她喂水,珠玉人还清醒着,嘴唇干裂,精神很不好。
三嬢嬢见昨晚还好端端的侄女,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心痛得要命。好多话,不敢问也不愿提,劝她再喝一口,再喝一口。
“姐姐,嬢嬢,他醒了吗?”珠玉声音很轻地问道。
她们半天不说话,她就知道,还没有醒。当时她跳下高高的山坡,找到他的时候,他两眼紧闭,脸上全是干掉的血痕,头发里也是黏糊糊的血,伤口深可见骨。
尽管她们不肯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能猜得出来。
“他还活着吧?”珠玉看向三嬢嬢,但三嬢嬢挪开目光,不肯看她。
雨晶坐到床的另一边,“活着呢,你放心,啊。”
“医生说什么时候能醒啊?”
“快了。”雨晶扯出一个笑容。
斯昭已经昏迷了三天,期间一次都没有醒过来。
丹虎咬牙告诉自己的未婚妻孟惟,他会花钱找最好的医院,好好治,治不好,就照看他一辈子,尽管他知道哥哥这样的人,是宁愿死也不想被困在病床上过一生,但他坐了哥哥的位置,哥哥的死活就成了自己的义务,他得为了柳斯昭扛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