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矮几上的香炉冒着寥寥青烟,沉静得荷香在屋里弥漫。在长公主唤出一句致哥儿,姜怡宁的处境便肉眼可见地就尴尬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屋里下人,下人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被她冷冽的眼风扫着,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
姜怡宁顿时有种被人剥光了体面,丢在光天化日之下曝晒的羞耻与愤怒。她这大半年被金尊玉贵的养着,便是再装得体恤下人,也免不了生出高心气儿。此时只觉得这屋里的人定然是在心里笑话她,瞧不起她,甚至于作践她,于是她一抬眼,死死盯住了下站着的长安。
心中从震惊,到恐慌,再到憎恨,心思几番辗转变换,她眼神中便有些藏不住恶意。姜怡宁此时,恨不得长安能原地消失!
长安敏锐地察觉到恶意,扭过头的瞬间姜怡宁低下了头。
瞥了她一眼,并未投注过多关注,长安的重点全落在长公主的身上。这个时候,姜怡宁才将将与长公主接触。虽不知两人关系进展到何种程度,但应当没十一年后那般深厚。长安心里估量着,却不敢一万分的断定。
毕竟某种程度上只阐述一个片面,长公主如今在她面前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长安心中掂量着,这是个十分重规矩且要求苛刻的人。
换句话说,长公主此人,十分不好相与。
长安所图不多,她来姜府不是为与这祖母相亲相爱的。当然,若侥幸能长公主祖孙交心自然是好,没这个运气的话,她也并不强求。左右长安不是个缺长辈疼爱的,只要没人故意来招惹她,她可以活得比谁都自在。所以此时面对着雍容强势的长公主,和隐隐仇视着她的姜怡宁,她心态稳得一批。
姜怡宁握着帕子的手一寸寸收紧,屋里下人们头抵在地上,没有一个人作声。四下里,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如长安在打量长公主,长公主其实也在打量长安。
眼前的少女有着一双姜家人特有的潋滟凤眸,若单单只凭五官,她只有两三分像安澜侯夫妇。只是眉宇里清冷高傲的神韵,却与姜致修少年时期如出一辙。
长公主紧张地注视着长安,越看越觉得,她的致哥儿这一刻仿佛又重新站在她的眼前,“……你,你名唤何如?”
“陈二花。”
长安没长公主的复杂心绪,自然问什么答什么。
“陈二花?耳东陈?”
长安眼波微转之间,肯定地点头。
长公主捏着袖子的手不自觉的痉挛,面上却是一幅冷静自持的模样。她见长安虽一身狼狈,但目光磊落,神采飞扬,一时间又是心酸又是欢喜。眼前这少女十之八九就是她亲孙女。可怜她嫡亲的孙女,天之骄女却阴差阳错在外头吃了十多年的苦。
“……孩子,听说你有一块父母留下的玉牌?”心中已有了定论,但长公主却还要做完全的确认,“不知可否拿出来给我瞧上一瞧?”
我字一出来,姜怡宁的脸更加惨白。
长安当然没什么不能拿出来的,玉牌本就是她认亲的信物,自然是要给长公主确认的。所以点了头,直接就把东西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她。
长公主接过玉牌的时候手指都在颤。
姜怡宁端坐在椅子上,一阵一阵的冷。她不敢开口,死死盯着长公主的脸色。只见长公主拿着小玉牌,极小心翼翼地摩挲。
这块玉牌,钱聪方才能说的都说了。花纹图案刻字,她心中早已有数。如今再拿到手上,不过是验证方才钱聪的话而已。长公主很是娴熟地捏到玉牌的某一处,只见小玉牌啪嗒一声列成两截。看到衔接缝隙处刻着的‘姜’字,长公主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
千真万确,当真是千真万确!这就是她的亲孙女!
长公主再端不住公主的架子,刷地站起来,走到长安身边就握住了长安的肩膀。长公主生得高大,长安被她身子半掩,显得小小一团。
她抬起手就要长安靠得再近些“孩子,孩子你过来,到祖母这儿来……”
这一刻,别说地上跪着的李嬷嬷冷汗如注,就说一旁勉强故作镇定的姜怡宁也止不住丢掉了手里的杯盏,刷地一下站起来“祖母!”
长公主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叫姜怡宁如至冰窖。
姜怡宁心中慌乱,虽说她一早做好了被拆穿身份的准备,但并不是这个时候!在姜怡宁的计划里,她应该先与长公主有着浓到血缘关系都剪不断的祖孙情,应该婚事身份才名一切既定,无法更改。届时就算姜家的真孙女回来,她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如今呢?如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真孙女来的这般早?
姜怡宁控制不住的颤,她好多事都没做完!!
“怡宁,”长公主看着她,其实也有些不忍心。毕竟养了十四年,这两个月的祖孙关系也日渐融洽,有些话说出来未免残忍。
可是等她转头再看向长安,长安一双与她相似的凤眸里都是干干净净的疑惑。脸上有大片的擦伤,脖颈上有深紫的勒痕……今儿个若非兰心去的及时,她亲孙女不知还要在外头受多少磋磨。这都是怡宁鸠占鹊巢的错!
虽说她也无辜,可无辜也抵不了她占了这个位置的错。
长公主闭了闭眼睛,握住了长安的手。
长安照顾陆承礼这大半年,洗衣做饭,奔波劳碌,手心结出了一层薄薄的茧。长公主触手一摸,眼睛立即就红了。当初姜怡宁是从何处抱回来,长公主心中清楚。那是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山沟沟。她的嫡亲孙女,就这样在山沟沟里一待待十四年。
“孩子,你跟祖母说说,这些年你在,你在那陈家可好?”
说实话,原主在乡下十几年还真没吃什么大苦头。毕竟有陈阿奶护着,她虽没办法如姜怡宁一般能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但其实是不愁吃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