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窈窕挂断电话,可算是出了口恶气,整个人神清气爽。回到餐厅,金母还调笑她:“真是女大不中留,现在接个电话还得躲着我们,你跟小沈说什么悄悄话呢。”
金窈窕笑容滴水不漏:“哪有,我就关心关心他的身体。”
金父将拌好秃黄油的饭推到她的餐位,对女儿的这一回答倒是十分满意:”嗯,这方面我还是很放心你的,懂事、贤惠、会关心人,以后跟小沈结了婚,肯定是个合格的贤妻良母。“
金窈窕看了这位老直男一眼,对此番直男癌言论完全免疫,也并不贸然出口反驳。
她了解她亲爹,对方平常不苟言笑,疏于表达对她的关心,倒不是因为不爱她这个女儿,只是思维太腐朽了而已。
金家世代出名厨,手艺人这个圈子,外界大多不甚了解,也只有身处其中的局内人,才能感受到身边无处不在的传统观念。
什么家族宗亲、子承父业、尊师为父、男主外女主内……这些规则代代相传,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许多根深蒂固的潜规则也依然无处不在着。
金父从小沐浴其中,天然地认定女人的职责是相夫教子,而男人也无条件该赚钱给老婆孩子花,不能有一点怨言。
因此他表达对家人爱的方式,就是不顾一切地工作然后为妻女提供富足生活,“爱”和“想念”这样的词汇,则被他认作是不该从男人口中吐露的软弱之词。
也正是因此,他一直以来对金窈窕最大的期待就是她能嫁个好丈夫,平稳地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蜕变为挥金如土的全职太太,而不是作为接班人,在他退居二线后接棒他的事业为此拼搏。哪怕他膝下只有金窈窕这么一个独生女儿。
金窈窕知道这种观念有多么的顽强,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轻易能扭转的。毕竟很久之前的她,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一辈子从被父亲豢养到被丈夫豢养没什么不好。
没遭遇到打击之前,她丝毫没有感受到潜藏在依附他人现状里的危险。父亲也是,直至病重临终,才从接踵而至的矛盾中现那些他本以为亲密无间,可在他走后如他所愿代他照料女儿的亲人并不可靠。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一家对除自己以外的人性认知过于肤浅。
秃黄油混合了米饭后油润细腻的丰富口感在舌尖绽开,金窈窕垂眸思索,最终确认不能把自己商场上那套伤感情的强硬手段用在爹妈身上。好在对她而言,拿下思维传统的父母也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大问题,过去多少毒辣的对手她都能搞定,更何况这两个这世上最毫无保留爱着她的人?
且眼下比起重组他们的三观,还有更加紧迫的危机亟待解决。
金窈窕看向座的父亲,对方正端坐着用餐,间或留意一下她是否有吃好。金父有些微胖,不过下厨是个体力活,因此他虽然看起来肉多,体格却可见的并不虚浮,反倒很有些健壮的样子。加上常年身居高位,他平日里管下属管徒弟管晚辈,做的都是号施令的那一个,精神就更显得好了,不光面色红润,就连声音都时刻透着意气风的洪亮。
单看外表,金窈窕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精神奕奕的父亲会是那个自己记忆中的,在三年后被突然确诊癌症晚期,短短几个月就虚弱到卧床不起的枯瘦老人。
金窈窕还记得那天,一场前所未有激烈的家族争执后,医护人员手忙脚乱结束抢救,神色凝重地站在两旁,她半跪着父亲的病床前,害怕得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父亲头掉得一根不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瘦骨嶙峋的手死死地握着她,浑浊的眼泪一颗接一颗从眼角滑落,嘴唇抖动,满脸都写着对她未来的忧心忡忡,却虚弱得连叫她名字的力气都没有。
金窈窕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只是生怕女儿被人欺负,才怕到一直不敢走。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仿佛是没了主心骨,白天疲于招架那些作为全职主妇从未学过怎么应对的明争暗斗,夜深人静时就偷偷地哭。没过多久,她也倒下了,重度抑郁加乳腺癌,治疗期非常短暂,走得比父亲还要迅。
其实不该这样的,医生说正常的乳腺癌病患好好治疗不无痊愈的可能,可能当时的母亲真的太辛苦,多活一天都是煎熬。
金窈窕怔不过一瞬,母亲立即关切地注意到,给她夹了一筷子煮干丝,问:“怎么不吃?你不要又是在减肥哦,都瘦成一把骷髅了。”
金窈窕回过神:“爸,妈,我朋友送了我几个体检套餐,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眼下距离父亲被确诊还早,她记得当初医生说过,父亲的病实在拖延太久,否则但凡早一点被现都不至于这么来势汹涌,只可惜自家一直没有养成按时体检的好习惯。
但夫妇俩闻言只递给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母亲有点抗拒:“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好好的人去医院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