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他谋的局,在那局中,也总是有着一两分,是为着自己的吧?或者一走了之,或者就叫他锄草除根去。只不过是她自己走上那一条,他最不希望她走的路上去。她应该走得远远地……再不见他,见不到他。
感觉得到他在她面前,轻轻俯□来。没劝她一句,只是用一只手,将她的泪水擦去。他的手指依然是凉的,极凉,一任她的泪水落在上面,滚烫,他的手指却一如千年不融的玄冰,让泪水渐渐冰冻,失了丝丝微微的热力。
泪水被擦去,却又零落而来,他耐心地再擦,直到指间被染上了一点点的暧,轻轻地触着她的脸,不再是无知无觉的。
他却猛抽口气,陡然收回手,掩了口,压抑地低低地咳——不住的。眼却一直看向她,略有痛色。只是被掩得好好地,就算她不哭的时候也看不出来,那一份痛色,淡淡地愧疚着。对不住她,眼前无声痛泣的女子。
“走吧。”他好不容易透过口气,立起身。低低向她道。只是如今,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可以让你幸福的事?总不要,能让你幸福的,就只有自己。那是不行的,不会幸福的,流萤姐姐——
事,虽然有些出乎意料,然而所达到的效果,却是立杆见影的,一个叛乱的王妃——她在人们不得已提到时,依然是称她为王妃清疏——王的偃兵息事,私底下的整束却是越演越厉,反而让一群心存不轨者,都有些投鼠忌器。其实叛乱也好,暴动也好,就凭了他多年明里暗里苦心营造的种种势力,还真不用放在眼里去。不过是沧海一粟,翻不了大浪头去——有他在得一日。可要是他不在了呢?夏树那孩子,依然是单纯直率的孩子,就算是有他为之打造的种种明兵暗器,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了。而他要是不在了呢?她——又会如何?
倒不如,由着她去了也好。否则就是玉石俱焚,一了百了。无论如何,在他有生之年,必然要打败他的敌人。之后,交到夏树手中的必将是一个新的国,以及新的敌人。没有敌人,崩溃必然会从内部开始产生。只是,只是,夏树那孩子,叫人如何放心得下,还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也好。总不要像了她,在他面前如此痛极而泣——
高不可越的镜山,深不可度的弱水,三万子民,以及家人那般殷殷寄望的眼,放不下的事也太多,多得无能为力。但至少,夏树,还可以为你,将这盘根错节的枝节。必要在他活着的一日里,连根拨了去。才能放了心,而去。
“宣,王妃清疏——”
只一个眼神,止住了想要上前的侍卫。抑着咳,将手指从唇上悄然移开,指尖上还有她泪的味道,淡淡的咸,合着心里透出的腥甜,仿佛有什么在堵着。一任指尖上的温暖逝去。
“不。”面前哭泣的女子却突然抬起眼来看他,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说得肯定,不是请求,而是毅然决然,不让他之后的话说出口。
心里边早就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只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依然不愿意离开。就算是死了,也想把心留下来。
他只是静静住了口,看她,眼神温和凝定。对视着她盈盈的眼,她在那样的泪眼中,居然还了她一个笑容。
“就算是要走,我也是作为清疏走的。不是流萤。”不是你的流萤姐姐,她收了心性般看着他,仿佛方才的杜鹃泣血只是一时失控,可以当了不存在般地。只是眼中的死寂,却无法随了一并抹去。
看着他的眼,早知道自己强不过他,不忍心强了他的意。但,他总该对她存了一丝怜惜之心。只求他一份——就当作是可怜。让她作了清疏,真正的清疏,王妃清疏。一次就好。一次就够。少时的倾心,生死的相奉……在此之后,就可以全忘了吧。只要一次就好,毕竟是被称了那么多年的王妃清疏。这是真的放不下,别的一切都可以为你毫不犹豫的舍了去,只有这个放不下。因为从一开始,想做的就是真正的王妃清疏——就算是痴心妄想。
他沉默,沉默着看她,眼神渐渐凝定,慢慢成了她看不出看不透的颜色,无喜无悲,怜怜看她。
就算是没有爱,就算是不喜欢,就算是憎恨着——但至少,这么多年,就让自己真的做一次你的清疏,不算过份。她无惧的对视,眼中轻轻地诉说着。之后我会让你随心所欲的安置,而你也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走下去。只是从此,断桥陌路两不相识。
幸而,他的眼光,虽说是看不透,却也看得出,没有卑夷,没有恼怒,没有憎恨,只是纯纯的干净,干净到看不透。
多好,你想得多好。宫廷政变,勾心算计,再跟我了无半点关系,是么?真好。你想要我自由的走下去。你以为我可以自己走下去。
“无念的无想,一直没有来得及带走。我答应了会交还给他。还请你把它带来。”他静思良久,抬眼看她,眼中早是淡然无波,非情非意,看向她温和而平淡,淡静得没了一丝可以让她期待梦想的余地。只是声音清和得如同初时。“好么?清疏。”
只那一句,让她几乎想要去拉住他从身侧轻轻移过的脚步,不让他走。
然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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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阑珊,若不因为此,她也不会第一次来。
站在廊下,一如当初的无念般抱着琴,只不过当初的无念,那般地欢喜活泼,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而她,却是真的好奇而惊喜。贪婪地看着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全部都想要看清楚,永永远远的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