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将整间屋子都烤得暖融融的,轻影的长不多时便被烘干了,她用一支木簪随意绾到头顶。
见李南絮手边还放着徐昶近半年接触的人员名册,她问:“殿下是怀疑,胖脸男以某种身份与徐昶结交过吗?”
李南絮道:“不错,我记得徐昶说过,胖脸男帮他从抚州进到了货,这说明胖脸男多少是有一些商路的,只是徐昶近半年结交的商人太多了,所以尚无法下定论。”
轻影想了想,问:“那胖脸男的画像还在殿下手中吗?”
李南絮点头,朝外唤了声:“沐凡。”
沐凡从衣襟里掏出画像,铺开到桌案上,道:“今日属下去问过段大人了,他说他当日见到的凶手就是此模样,脸很胖,五官很集中,眉骨很高,看着都不像好人。”
轻影也盯着那画像,道:“海捕文书已经张贴出去了,他的模样如此奇怪醒目,偌大的陵州城,成千上万的百姓,竟然未有一人出来告他,他能躲在何处呢?”
“奇怪醒目。”李南絮眸色微微一沉,掂量着这四个字,想起了徐夫人提过的泥人:“泥人的模样是捏出来的,若这张奇怪醒目的脸是刻意易过容的呢?”
轻影听了这话,沉默片刻,也想起了她在元尔店铺中见过的脂粉和桃胶——人的容貌是可以被修饰的。
轻影道:“按照徐昶和段大人的描述,此人或是在面部粘了一圈兽类皮脂,他的脸或许不胖,眉骨也不高,他真正的身份应是商会的商人,且他与徐昶近半年往来密切,徐昶对他的人品有一定的信任,才会在最后关头依他的指示放手一搏,而此人也确实做到了杀徐槐,护其幼妹。”
炭火噼啪燃烧着,轻影的声音落地,众人的心都不禁沉了沉,仿佛在冰川上行走,几经跋涉终见大,却忽而一脚踩进了冰凉刺骨的裂缝之中,进退两难。
沐凡有些不解:“若当真如此,我们这些时日在城中追捕便是竹篮打水,脸是假的,身形恐也是假的,不能靠面貌寻人,那还能靠什么寻人?”
“也不是全然无用。”他盯着画像看了会儿,对沐凡道:“去备一套笔墨。”
“是。”
沐凡正欲扭身出门,轻影忽而站起:“我去吧。”
她险些忘了,今日她买了一套上好的鼠须笔,她快步推门跑向了自己的寝房,将那漂亮的锦盒从包袱中摘出,而后折回,顺着桌案推到李南絮身前。
也不知是屋内光线太暗,还是那锦盒里的笔过于精巧扎眼,李南絮错愕了一瞬。
他从未想过,没心没肺的楚女侠会花心思去买这样一套文绉绉的物什。
半晌后,他撩起眼皮,打趣问道:“楚女侠是在送礼吗?”
“嗯?”轻影也怔了一下,她只是在一堆无用的物件中挑了件最实用的,俨然未考虑这许多。
被李南絮一取笑,她反而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急忙掩饰道:“今日去碧玉轩,为了换取宝石锁的线索,被店家逼着买的这劳什子,我也不是什么文雅之人,留着无用,就送给殿下当个顺手人情吧,殿下不必太往心里去。”
轻影虽说得不甚在意,可李南絮却笑着,眉眼轻浅得如窗外的月辉,就这么看着她。
轻影被他看得心里慌,从他手边抽走一张名单,转身便行到了窗边的矮榻上,假意翻看着,不再理会他。
“谢了。”李南絮看向她道。
轻影不答,兀自靠在窗沿,一只手推开窗扇,徐徐凉风拂面,吹散她额前的碎,她的身子像是风中的一缕飘带,纤细而坚韧。
眼角的余光中,李南絮从锦盒中取出一支鼠须笔,蘸了墨,在纸上重新绘一幅人像。
灯影在他俊朗的面庞上流转,他的眼神认真细致,半束的垂落几缕在肩头,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轻影不自觉弯了眉眼。
笔是上品,画技亦是绝佳,这一次,纸上的人脸型流畅,李南絮保留了原画五官的轮廓,斟酌着将不合理的地方加以调整。
不知过了多久,李南絮终于搁下笔,画像中人眉骨适中,抛却那臃肿的假面,以正常人的面部轮廓加以描绘,俨然成了一清秀公子。
有点眼熟,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
他正要唤轻影来看一眼,一抬头,却见那张牙舞爪的丫头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一只胳膊直直垂下,白净的脸颊在昏色中素净而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