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考试完,“主考官”先被教训了。
祝缨这回在王云鹤面前是心服口服的,她听讲听到很晚,最后对王云鹤说:“利不百,不变法。指的并不只是‘利’本身?还指百利能够聚集到的人?没有足够的人,也是成不了事的。不能惠及到更多的人这个法不变也罢。”哪怕成了,我看不到也是没用的,她想。这句话就不说出来了。
王云鹤道:“也是,也不是。利益有长远有浅近。”
祝缨道:“谁都想兼得,然而终要有所取舍。”
王云鹤点点头:“有点意思了,可以再多想想。我活了这么大,也在自己参悟哩。”
祝缨着实施了一礼。
王云鹤认真地道:“今天说的,能记就记在心里。”
“嗯,不用默写下来了。”祝缨说。
王云鹤也终于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了:“怪不得郑大理总要被你气得跳起来。”
“咦?他不是很稳重的吗?”
王云鹤道:“嗯,一般人看不出来他跳起来了。”
祝缨也被逗笑了,笑完了又说:“大人,您还得给我写张条子。”
又到半夜了,还得王云鹤给写条子,万一她跑不过巡夜的,拿出条子能不被抓呢。
这一天,祝缨觉得自己的收获很大。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着:不可骄傲是其一,王云鹤的讲解是其二。王云鹤的讲解里,又分了几部分,之前王云鹤给她讲“礼”,现在给她史。
更结合史给她讲了朝廷构成之演变,此时发生了这些事,所以设此官而罢彼官,行此令而废彼令。不过祝缨更喜欢用“钱”来总结。金银铜布是“钱”,人是“钱”,粮食是“钱”,郎中是“钱”,药是“钱”,地是“钱”,官位是“钱”,至于奴婢、师傅等等……一切无不是“钱”。有一样东西,它比“钱”涵盖更广,祝缨毕竟年轻且不学无术,竟想不出一个比“钱”更贴切的词儿来命名它。
可就是那个意思了!都是拿来交换,得之便可操纵与之相匹配的量的东西的,一种东西。这个“钱”很有趣。
不过这个世间,也还有像王云鹤这样的人,倒不全是能用“钱”来解决的。单听了腐儒之“礼”,又或者是单看“钱”,都是不行的。
“怪不得都让我读经史!”祝缨自言自语,“原来经史要这样读!”
王云鹤和郑熹可能是真的会读,其他人未必就是读明白了,却因为这些人都说读经史好,然后人云亦云,也不知道都读出了些什么玩艺儿。
她也明白了今天为什么自己会直觉得要糊名,话说出来之后直觉得要糟。更明白王云鹤说话的意思了。她的直觉依然很灵。
“分钱”,她是实实在在地有可能改变“分钱”的方式。朝代兴替,无不是在“重新分钱”。
民间背后闲谈高官时,偶尔也会有谁抢了抢的好处这样的说法,但是都讲的个人恩怨居多。如果放眼整个天下,其实,也是“分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从别人手里抠点钱出来,是那么容易的么?
怪不得我要另设一个女丞的位置!我还是不笨的嘛!这是免得反对的人太多……
不过人嘛,恨人有笑人无的,你虽不抢他的钱,但是你的钱多了,总是会刺很多人的心的。
祝缨一边走,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噫!今天又多明白一点道理了呢!
明天再去考场的时候,一定要老老实实的!王京兆实在是高明,而世间不仅仅只有这一个高明的人,自己之前也确实有点飘了,就像祝大遇到跳大神的难题的时候要提前多喝点酒,一喝酒人就飘,跳得就很飘渺了。
我不能醉啊!
快到家的时候,祝缨也不哼曲儿了,又重把思路捋了回来。且自我反省:我总自恃聪明,却不知道到了一些地步,仅靠一点小聪明是不够的。郑大人说的是,要知道天赋不管用时该怎么办。
她重新认识了自我。六品以下的心与行,全在她的眼里能看清。五品以上,还真是略有些难。到了郑熹、王云鹤这些人,就不免云山雾罩,得夹着尾巴跟人家好好蹭点学问了。
等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她已经反省完了,在心里将晚间与王云鹤的对话从头又捋了一遍,她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祝缨早早起来,准备去大理寺应卯。
她虽是这次考试的“主考官”,看起来也是开天下之先河,朝上也争吵了不短的时间才定下来,还惊动了不少高官。但是,定下来也就定下来了,此事放之朝廷,实在不算件大事。
她还得先去大理寺应卯,不能耽误了手上的事,阴、董二位亦如此。得等她把大理寺的事清个差不多,跟郑熹汇报完了,才能赶到考场,掐着点儿宣布第二天的考试开始。
由于这是头一回考试取女官,也没个成例,大多是照着男子科考的成例现编的。无论女丞还是女卒的录取,都是一边考、一边总结的。场地是借的,大家都是抽空干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