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绞尽脑汁将薛云初往自己院子里引的时候,严大娘子的大丫鬟春红眼一闭心一横地冲了过来,对着薛云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青石板路上,让人听着就头皮发麻——这膝盖怕是要青紫一片了。
“郡主安好,奴婢给郡主请安,给袁姑娘请安!”春红说着倒头就拜,额头磕在地砖上发出了“砰砰”的声音。
凌双双听得“咝”了一声,这头磕得也太实诚了,听着就脑仁儿疼。
还没等薛云初伸手去扶她,程氏便急声喝道:“春红?怎的如此没有规矩,随意惊扰了郡主该当何罪?来人,把她拖下去!”
薛云初抬手道:“慢着,本郡主并未受到惊扰,这个丫鬟不过是向本郡主行礼问好,哪里会是没有规矩的人?快起来。”
凌双双一把就将人提了起来。
“春红,这儿没你的事,还不快回去伺候你家小姐,免得她醒了找不到人。”程氏带着些许厉色道。若她此刻眼风里带着刀子,必定是一刀刀剜在春红身上的。
春红又一次跪下道:“少夫人,大姑娘已经醒了,姑娘她、她说,她想见郡主!”
最后几个字如同豁出去了一般,她说完便眼一闭倒头就是拜,伏在地上也不起来。
“师姐,将她拉起来,别再跪了,这才刚进四月,地上凉得很,仔细着别叫寒气侵入骨头了。”薛云初开口道。
凌双双又是一把将春红提起来,面色冷冽地道:“不要再跪了,再跪这膝盖就坏了。”
说罢也不等程氏开口,对着那春红道:“既然你家小姐醒了,那便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郡主上回在赏花宴上她一见如故,今日倒是真的要好好与她叙叙旧了。”
程氏心头愠怒,但是对当今郡主她也不得不软上三分:“郡主要不还是改日吧,大姑娘病得厉害,玩意过了病气就不好了,郡主金尊玉贵……”
“无妨,我与九妹妹每日里都练八段锦,如今身强体健的,等闲风寒不算什么,侵扰不了躯体。今日倒是可以好好教大娘子学习这养身之术,日后也少生些病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再看着凌双双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程氏便再也无法阻止了,只得不甘地让开道,忐忑不安地跟在她们身后走进了严大娘子的院子。
一进正屋,薛云初便从安神香里闻到了隐隐的血腥,这股味道是她从小到大都不会忘记的,昨夜严大娘子的血怕是流了不少。
在春红的带领下,几人终于到了严大娘子的床边。严大娘子脸白如纸,嘴唇乌青,看着甚是吓人。
她十分艰难地睁眼,看到薛云初和袁九姑娘走了进来,还未开口,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
“郡主……袁九妹妹……”
她的声音虚弱,与那日忽然向她发问的声音截然不同,中气全无,当真是气若游丝一般。
程氏也想挤到床头来,被凌双双十分强势地挡在了床尾。
薛云初握着她勉强抬起来的一只细白的手道:“严姐姐,我来了。”
严大娘子严芳婷此时如同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娘一般,只是目光爱妾,不发一言地流着泪,半眼也不看自己的嫂嫂程氏。
程氏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凌双双忽地转身将她逼退一步道:“劳烦夫人为我指个路,我想上茅房,又用不惯什么臭男人用过的恭桶客房的,还请夫人为我安排个干净的,凌某先行谢过了。”
程氏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但是凌双双身后的人可是郡主,她只得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道:“凌姑娘随我来便是。”
说着一步三回头地带着凌双双出去了,边走边转身低声在奉琴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程氏走了,奉琴又折返了回来,站在门外作待命状。
袁九娘子见状道:“你叫奉琴?家中可有金骏眉茶?要滨州产的当年的茶叶,郡主只喝的惯这个,劳你去泡一壶茶来。”
奉琴愣了一愣,见薛云初转头也看着自己,便立刻垂首道:“奴婢这就去。”
房间里没有程氏的人了,严大娘子这才开口哭诉道:“郡主,九妹妹!我、我不想嫁人!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
她的哭声压抑而悲痛,叫人听着心头钝痛不已。
薛云初轻轻抚着她的手背,左手上的白纱缠得极厚,还隐隐地有血迹渗出来,想必是极疼的。
“不想嫁人,便好好与家中长辈说一说,不嫁便是,为何要寻短见?人毕竟只能活一回,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薛云初劝慰道。
袁九娘子在一旁默默地没有说一句话:女子不嫁人,在大萧怕是几不可能了。
“我、我与阿娘说过,不想嫁人,阿娘只得由着我说多留我几年,可、可是……呜呜呜——”
“可是嫂嫂说,不嫁人便是不孝,叫我阿娘日夜不安,是大罪过!她往日里催一催也便罢了,昨日她、她说叫我嫁给那肖家做续弦!我连那人是什么人都不知,她就要做主将我嫁出去。连我阿爹,祖父,阿娘她们,都、都说好……”
严大娘子哭着便要背过气去,眼看着她冷汗涔涔面白气弱,薛云初赶紧拿出怀中瓷瓶,将药丸喂进了她的嘴里,转头对着春红道:“快,水!”
春红哭着倒了水,与纤巧一道扶着严大娘子的头,慢慢地给她喂了进去。
待严大娘子缓过来,薛云初温声安慰她道:“你别急,既然咱们有缘,你也求到了我面前,我自然会替你想办法。今日你祖父和阿爹若是下朝了,我便寻机与他们说一说,总不能叫你要么嫁人要么寻死……”
严大姑娘面如死灰,道:“没用的,女子不嫁人,在咱们这个汴梁城里便是天大的罪过。早知道,早知道昨夜里再等一等,早知道再割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