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今日造访景府,从正门而入。拜望景冲之后,两人在书房叙谈了一阵,接着在园中信步叙谈,走着走着,便来到这池边。景府的池水,有一南一北两处,此处南池小些,但池水也深些,就算叶晨的身高,在此池中也足过顶,加之水底淤泥深浅不知,不会水的人若不慎跌入池中,难免性命之忧。
门口的统领,名叫石羊,因与叶晨颇有交情,今日叶晨到访之时,只是随便安排了门口军士搜身。一般相熟的人要入府,石羊并不为难,便会安排门口军士动手,那军士跟随石羊许久,知道办事的规矩,所以象征性的收了兵器,至于搜身什么的,并不会严格执行。叶晨入府前,确实没有仔细搜检兵器,看今日的情形,陶渡早已留意着石羊和这个叫十巳的家伙了。
陶渡向景冲呈上一柄匕,匕上那个左边一个“口”,右边一个“十”组成的字,叶晨认得,景冲也认得。景冲问到:“十巳,这匕上的字,你可认得?”
景冲既然不点破叶晨身份,已然说明并不怀疑叶晨行刺,只是叶晨当为此事有所交待。叶晨答到:“十巳认得,这是在下一个朋友的东西,在下一直贴身带着。今日入府时有意藏得隐秘,石统领当然搜不出来。”
叶晨刚说完,陶渡把手一挥示意拿人,却被景冲叫住:“慢,十巳留下,你们都退下吧。”说完把匕抛给叶晨。陶渡还有话说,被景冲一个眼神,纵然心有不甘,只得唯唯诺诺退下。
众人还未散去,景冲接着吩咐到:“去请花老。”旁边已有人应下,景冲看看四下,接到:“给他把把脉,开个方子,晚间我要与花老小酌。”说着指了指那个被叶晨打落水中又救起的伍长,那伍长感激得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一个看家护院的下人,又无大碍,有何福禄敢劳国手把脉抓药。接着,叶晨向景冲讨了个顺水人情,割了石羊身上的绳索,既然虚惊一场,众人各自散去,陶渡安排了几个人在附近候命,自己则消失在老板的视线之中。
景冲在旁边石桌旁坐下,便有从人上前询问奉茶。此处荫凉,绿草融融,和风徐徐,加上鸣蝉鸟语,要是地上铺一大块凉席,高卧才是最美。景冲问到:“你且说说,得手三次是怎么得手的。”景冲此问,自然是相信了叶晨所说,同时也确定了叶晨入府行刺的事实,除了这个问题,后面还会问些什么,叶晨心中已有计较。于是答到:“在下不敢欺瞒,今日第一次得手,是在阁老的茶中,放了三颗红米,那放了红米的茶水,阁老喝了半盏,若换作毒物,在下已然得手。”
景冲呵呵一笑,点点头,示意叶晨接着说。叶晨又到:“在书房为阁老推拿解乏时,我故意将匕刺在椅背之后,就是做个标记而已。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个醒,刺客真想不利于阁老的话,府中的防范,最多,也只有亡羊补牢之用。”叶晨犹豫再三,还是把亡羊补牢这个词用上了,亡掉的羊,当然是说景冲。
景冲到:“第三次得手,就是在池边将那伍长打落水中。”
叶晨点点头:“阁老可记得一年多前的冬天,此处有人落水?”
景冲微笑不语,一年多前的冬天,这里落水的人,正是叶晨。那时,叶晨遭逢彖国的惊变,感怀魏翔等人的死,只得借酒浇愁,自怨自艾,连花府的劝告都听不进去。是景冲惜才,用得快刀斩乱麻之法,于生死之间逼叶晨醒悟。
叶晨没时间勘查景府哪里可以淹死人,但南池此处水深,确曾亲证。于是便有了那名伍长落水的事故。其实严格说来,叶晨若真想取景冲的性命,今日入府会面之后,时刻皆是机会,景冲就是猫变的,也得把命用光了。一年多前,景冲对叶晨投之以李,今时叶晨可杀而不杀之,算是报之以桃。
以景冲的性格,当然会承认府中防范方面存在的问题。但景冲的做事的深浅,就不是叶晨可以随意揣测的。
不一会儿,人报花福林已至景府,正为那伍长诊病,待开好方子,便来与阁老叙茶。叶晨真没想到,景冲让花福林赶来为一个并无大碍的伍长诊病,弄得煞有介事。
叶晨心中一动,莫非,景冲是对自己今天表演的三次成功行刺,有想法了,于是敲打敲打自己?毕竟自己和花府有婚约,一旦成了亲,花家的人和自己,可都是一家人,敲打的目的,自然可以轻易实现。叶晨心中嘀咕,今日怕是摸了老虎屁股,还不如听从金无海的建议,干干脆脆把老头做了,有赵翯暗中相助,逃到离国并没什么难度,大不了去离国展。
景冲与花福林毕竟半生相交,见面后总是相谈甚欢,叶晨则蹑手蹑脚伺候两位大爷,不敢有丝毫怠慢。言谈间,听景冲算起日子,说花九畹今日当回,稍后有事相商。叶晨心中继续嘀咕着,这几天没见花九畹,原来是景冲安排公干去了。说来景冲果然手眼通天,他家大王的御前统领,安排个出差说走就走,怕是比赵翯安排得还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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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此节,景冲叫来一人,命其去西门相侯,请花九畹大人进府。那人多话不问一字,诺下转身去了。叶晨在景府做过门客,府中办事的效率确实很高,这位说去就去,事情一定是早先就安排妥当的。只需到了西门,见到花九畹,道一声“花统领请跟我去景府”就解决了。
话虽如此,叶晨却越想越不对劲。花府与景府走得很近不假,但花九畹并不谄媚于景冲,更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的事擅离职守,何况前段时间,宫中还生了行刺之事。花九畹若离开中霄,不论大小事,当然是受赵翯指派。而景冲则算好了花九畹公干回来的日子,在花九畹回宫复命之前,还要插队办事儿。也不知花九畹这趟出去,又去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景冲与花福林聊了一会儿,便往北池小亭弈棋,叶晨傻傻跟着,心中越想越没底。景冲打算在花九畹入宫之前,把人请到景府,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借花福林的金面,老子让儿子来问安,天经地义,花九畹必至。就算接风洗尘什么的,也应待花九畹复命出宫之后才合道理。景冲有些反常的把花家这两位请到自己宅中,有什么目的呢?叶晨心中没有答案,但肯定不是什么下个棋,或者喝酒吃饭这么简单。
酉时前后,花九畹还真来了,扫了一眼叶晨,没有多话,与景冲也是平常的参见。对花福林倒是恭恭敬敬,这爷俩父慈子孝,一直是中霄城的忠孝之典范。花九畹几句话问过,便要去宫中复命。一如叶晨所料,景冲并不希望花九畹离开,试着留了几句,见花九畹不肯,便借用了花福林的面子。这一招果然奏效,看来不到饭后,大家都别想走。另外,吃饭时花九畹若不喝点酒,那就是不给面子,把人家的美意当狗屎的不识抬举。而要是喝了酒,估计也只能明天再去复命了。
几个人将就着坐了一桌,都是些家常小菜。叶晨猜想,这应该是景冲最近几天之中,最为简单的一顿了,老头特意留人,却用这等菜肴。再者,桌上放的是小盅,客人的酒倒好了,唯独景冲酒盅里空空如也。叶晨还以为是新换的丫鬟脑筋脱线,比划了两次,丫鬟只是笑笑摇摇头。叶晨自取酒壶给景冲斟酒,老头把酒盅一捂,“坐下吃菜,吃菜”。
景冲没打算喝酒,也没劝人喝酒,只是不停的劝大家吃菜。花福林口淡,桌上的菜肴正合其意,花九畹和叶晨,则只能暗中眉来眼去,根本说不清一二三。
饭差不多吃完,外面天色微暗,屋里屋外都掌起灯。一人拜入堂来问安,此乃景冲四子景德。所来不为别事,当然是请花福林去景府的药房观摩指导。花福林很少来景府,只因景冲位高权重,避嫌而已。是以一般有事,多是景冲往花府叨扰。今日花福林难得驾临一趟,景德怎会错过良机。进来对众人一阵好拜,拉着老师的手就去学术研究了。
花福林随景德去后,景冲话:“老夫今日确实有事相请于二位。”花九畹和叶晨不说话,景冲才接着说到:“自禄安帝驾崩,时至今日已历八载,我国几次大位更迭,于国于民,均非所宜。老夫一生悾憁,只为社稷,只忧黎民。本以为君上年幼,我等循循善诱,尽心竭力辅佐,必能中兴国家,更能攘取天下,克复天龙,终能成就一代明君,千古传颂。而这一切,不过是老夫和几位旧臣的一厢情愿罢了。”
景冲开始往自己杯里斟酒,然后举了举,邀花九畹和叶晨饮了一小盅。酒是啥味儿,叶晨根本没喝出来,灵机一动,居然想不出景冲刚才说的这段话,到底何意。
叶晨深知,景冲是那种越老越精的典型,他就是某天突然挂了,挂之前最后一秒,也一定是七窍玲珑心闪着光。这番话,到底是埋怨赵翯,还是埋怨苍天不肯借他五百年,就不好说了。但以景冲的做派,既然身负“政烈”之名,和政治有关的事,老头要是真烈起来,叶晨没见过,但肯定也不属于那种劝一劝,拉一拉就能消停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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