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拙向唐瑜道:“这个上元节,唐鸣玉怕是不得闲了。”说完,看向孙泽羽。
孙泽羽正襟危坐,道:“正月初一,天子家在止狩台上祭祖,献享七庙;正月初二,太常寺去七庙清点牲酒,发现秬鬯酒少了一坛,查了七日,发现是当日祭礼结束后,礼部右侍郎黄如志悄悄藏于袍下带走了,太常寺报与御史台,御史台又查了五日,得知黄如志于当夜宴请好友,把这坛秬鬯酒喝掉了。”
唐瑜难以置信,道:“窃饮太庙之酒?”
孙泽羽道:“祭太庙的太牢和秬鬯,是天子亲手呈献,孝敬先祖的,黄如志窃而饮之,可算大逆不道。我在昨夜入宫面见二圣,请旨问罪黄如志及所宴请之客。”
唐瑜便问:“客人是谁?”
孙泽羽道:“尚书令崔衡。”
唐瑜又是一惊,道:“崔衡是太后亲兄,天子国舅,如何能问罪?”
孙泽羽道:“当然能问,太后和圣上已经下了圣旨,命四司协作,同查崔黄案。”
唐瑜问:“四司?”
孙泽羽道:“御史台,开元府,大理寺,御宪台。”
林玺道:“现请开元府抓捕崔黄二人,移交大理寺,大理寺立案审理,无罪则释放,有罪则公诉,交由御宪台审判。”
唐瑜不应声了。端木拙问:“鸣玉有难处?”
唐瑜遂道:“端木相公,崔衡六公子崔如祯和唐瑜有交情,唐瑜禀请回避此案。”
端木拙看孙泽羽,道:“孙大夫以为如何?”
孙泽羽冷冷道:“昔日沧山独掌法事,有千种弊端,却有一种好处,唐府尹知不知道?”
唐瑜道:“请大夫指教。”
孙泽羽道:“高效。御宪台说抓即抓,说审即审,立竿见影,卓有成效。如今法权分散一部、一府、一寺、两台,虽然制约了权力,却拖慢了效率。今日开元府有难处,明日大理寺有苦衷,后日御宪台有隐情,一方滞碍,各方停顿,十年百年做不成一件事。唐府尹,当初法权分立,还是你向端木相公献的计,现在有事,先阻在了开元府,怕不好吧?”
唐瑜默然良久,道:“是唐瑜优柔寡断了。”
孙泽羽又缓和了神色,道:“孙泽羽入宦海三十年,才炼成一张铁面,经得住唾骂,断得了人情。唐府尹还年轻,情有可原。”
端木拙将圣旨交给唐瑜,道:“执法贵时效,着开元府一日之内,逮捕崔黄归案。”
唐瑜接了圣旨,向三官告辞,回了开元府。他将圣旨前后看了数遍,才签署了逮捕令,缉捕司的官吏手持逮捕令,分两路去了崔府、黄府。一个半时辰后,缉捕司回复:“已将二人捉拿,移送到了大理寺。”说完呈上大理寺的接收函,唐瑜沉默看函不语。
下午申时过二刻,唐瑜正和礼部官员商讨龙朔宫前的灯轮和灯楼筹备事务,一吏进门禀道:“唐府尹,崔衡之子崔如祯在府门口,请府尹去相见。”
唐瑜在心中叹气,道:“请他进来。”
府吏道:“他不进来,一定请府尹出去。”
唐瑜遂向礼部官员拱手致歉,起身往府门走去。离门尚远,便听见一阵人声嘈杂,走出门外,先见门前大街上跪着一排五花大绑的家奴,站着一排持鞭拿棍的家奴,又见一脸晦气的崔如祯背着手站在街中央。开元府正在皇城繁华处,来往的车马行人被堵了路,见官府有事端,都驻足看热闹,围了一个比肩继踵的半圆。
唐瑜站在阶上高声问:“崔六郎,这是什么缘故?”
崔如祯道:“今日上午崔家起了变故,全家乱成一团麻,我在崔府门口进出两回,偏巧不巧,听见了几个看门奴在说话。原来当初为救唐三郎,唐府尹曾到过我家,吃过我家看门奴的亏。我曾与府尹是好友,不能让府尹白受委屈,现将崔家看门奴全绑来向府尹谢罪,或打杀,或贱卖,任凭府尹处置。”
唐瑜道:“唐瑜再不济,也不会和奴仆争长论短,六郎自将家奴带回去,不必为唐瑜出闲气。”
崔如祯道:“府尹不屑处置,只好崔如祯自己来了。”他一扬手,吩咐站着的家奴,“鞭棍齐下,有几层皮揭几层皮!”
那几个手持家伙的家奴便走上前,在看门奴身后站定了,鞭形棍影在空中一闪,噼里啪啦打在崔宗、崔宏、崔老二等人背上,有三两个立时扑倒地上,口中大呼道:“小奴们知错了,请唐府尹饶命!”
唐瑜强压愠怒,道:“崔六郎,我无意怪罪诸奴,你这是打给谁看?”
崔如祯道:“贱狗奴得罪了崔家的客人,客人可以谅解,主人却不能不纠正门风。”
一阵棍棒乱飞,鲜血四溅,众奴都趴在地上哭喊不止,周围的看客们也不禁心惊胆战,一面想逃,一面又看直了眼睛。一个开元府吏站出来大声道:“你要教训家奴,自回家关起门训,在开元府大门前放肆,成何体统?”
崔如祯的声音更大:“哪条律法规定不许在开元府前训家奴,你翻出来我瞧瞧!”
崔宗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不敢向崔如祯求饶,只一个劲向唐瑜磕头,道:“唐府尹,是小奴得罪了府尹……”一根木棒打在他的后脑,他“哎哟”一声,口鼻喷血,又哭道,“府尹实在记仇,打死小奴也无怨,其余几位看门奴却是无罪,府尹饶了他们吧!”
唐瑜疾步下阶,握住了抽向崔宗的鞭,向崔如祯道:“当日的境遇,我不以为怒,更不以为耻。崔六郎,你若借打家奴的背来打我的脸,伤不到我,你趁早带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