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理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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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璁从凤阁出来,即刻遵照唐之弥的吩咐,去找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谢东来。唐之弥的原话是:“对付薛让,非拉拢谢东来不可。他有除薛让之心,也有除薛让之力!”
谢东来和薛让有两层仇。
御宪台设立之初,原为监察百官、纠绳君主,那执掌刑狱本是大理寺的事,而昔年焉庄帝重用御宪台,赋予其独立缉捕、审判之权后,沧山权势日隆,每每绕开大理寺,抓官审民,雷厉风行,谏官变成了法官,大理寺便渐渐被架空了。
谢东来担任大理寺卿的时候,也是御宪台风头最劲的时候。他觉得权力像一条绳子,他抓着一头,另一头先是谭良洲,后是薛让,把那绳子一点一点从他的手中抽走了,徒留他空手站在原地,此为公仇;去年,谢东来的长子谢柏轩、长媳邵氏被薛让抓上沧山,谢东来以大理寺的名义要求移交两人,薛让搬出“近亲回避”的律条拒绝了,将两人判以“教唆杀人”之罪,徒十年,流放三千里,谢柏轩只走出一千多里,便病重身亡,此为私仇。谢东来在梦里已经杀了薛让一百次,醒来却还是有心无胆,如今有唐之弥在后面撑腰,唐璁从旁协助,他胆气立时壮了,当即与唐璁一拍即合。
谢东来在家关起门踱了一天的方步,想出一个计策。当夜,他登门拜访吏部尚书董从律。一番寒暄过后,谢东来道:“大理寺和御宪台常有公务往来,却又多有嫌隙,因私怨耽误了许多正事,东来几次想与薛台令澄清误会,无奈薛台令架子大,几番邀请不动。董尚书在御宪台时曾是他上司,所以东来想请尚书出面,请薛台令聚一聚,也好冰释前嫌,共效国家。”
谢东来亲自上门相求,董从律面上有光,他捋着胡子笑道:“薛台令恃才傲物,也未必肯买我的面子。”
谢东来忙道:“朝廷上下,薛台令谁都不放在眼里,独对尚书礼让三分,谁不知道?”
董从律道:“也不过是看在润州同乡的面上,上朝时打个招呼,寒暄几句罢了。”
谢东来恭维道:“人人为我出谋划策,都说非尚书请不动薛台令,看来不假。”
董从律笑道:“既然谢卿看得起董某,也罢,我明日在家中备一桌薄席,邀二位对酒一叙。”
谢东来大喜,道:“尚书成人之美,东来日后还有重谢!”
次日,董从律命厨子备了润州风味的家乡菜,让家奴把烫金请帖送上沧山,说是请薛让品尝乡味,叙谈旧谊。夜晚,十九道荤素都熟了,五十年的乌程若下酒端上了,舞乐也在廊下等候了,却还不见薛让的人影,送帖子的家奴董岗回来,董从律问:“薛让回帖子了没有?”
董岗道:“不曾回帖子,只有口信。”
董从律道:“他如何说的?”
董岗道:“薛台令说,他和董公向无交情,谈何叙旧?若有公事,只说公事,不必托词。”
谢东来偷瞄董从律,董从律的脸上果然有些挂不住,道:“既如此,你再去沧山请一次,就说吏部和御宪台确有些人事变动的公务,请他来舍下商讨商讨,顺便用些薄膳。”
董岗又去了。董从律和谢东来心不在焉地聊些朝中的政务,一个多时辰过去,董岗又独自回来了。
董从律握紧手中的铜核桃,问:“薛让还没来?”
董岗骑着马往返四趟,嘴唇也吹干了,道:“薛台令说,既是公事,就等上班时候在公堂上说。他还说……”
董从律道:“还说什么?”
董岗道:“薛台令还说,他和董公同为正三品,既然是董公有事找他,需请董公自己上沧山……”
董从律的脖上青筋一条条冒,只是不好发作,勉强笑道:“既如此,立即上菜,我自与谢卿对酌。”
谢东来忙笑着缓解尴尬:“久闻尚书府中大厨的手艺不逊御厨,今日可一饱口福了!”
当下,酒菜都上了,舞姬歌女也都登堂助兴,谢东来悠然自得地品菜,偷看董从律时,只见他乐不入耳,舞不入眼,板着脸吃菜斟酒,谢东来举杯相邀,劝道:“薛台令毕竟年轻,仕途又顺,所以不知礼数,尚书是长一辈的人,何必与他计较?”董从律干笑不答。
直到夜深,筵席都撤了,谢东来还没走。他是大理寺卿,最能看破人心,今日薛让不肯来,在他的算计之中;董从律失了面子大为恼怒,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四下无人后,谢东来起身,拱手致歉道:“是东来失算,害尚书今日受了竖子的折辱。”
董从律道:“未能替谢卿促成好事,是董某无能,请谢卿见谅。”
谢东来摇头叹道:“吏部尚书是天官,除了圣上和唐相公,还有谁比你大?如今薛台令连天官也不放在眼里了,谁还治得了他?”
董从律冷笑道:“董某不过是看在同乡之面让他三分罢了,我若真要治这小贼,有的是手段!”
谢东来立马道:“何劳天官亲自动手?东来替尚书整治整治他,出这口恶气!”
董从律原本是气话,谁知谢东来接了口,他不好收回,只好问:“如何整治?”
谢东来笑道:“尚书莫问,一切交给东来。东来想问尚书借两个人,不知可否?”
董从律问:“借谁?”
谢东来道:“董府门客,张迎松、张迎槐。”
董从律心中大惊,他打量谢东来,只见谢东来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仿佛已洞悉了自己的秘密,遂问:“两个寻常门客,怎么入了谢卿的耳?”
谢东来笑道:“天下闻名的刺客,哪里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