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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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长的桃影河穿城而过,河面倒映出一轮玉盘、两岸霓火。天问楼临河之北,台座高三丈,主楼有七层九丈,一面可见十里熠烁波光,一面可观皇城锦绣气象,最是城中赏月佳地。
到了台座下,明书自去打理烤羊,锦儿亦在楼下坐了,明幽独自登楼而上。阁中夜宴正酣,堂前琴瑟合鸣,舞伎裙裾流彩,十来位公子分席而坐,把盏谈笑,好不热闹。
明熙懒散地半卧在榻上,正与怀中的歌伎调情,初见明幽,他只道是哪家公子进来了,再定睛一看,却是妹妹,顿觉没意思起来,讪讪推开怀中人,坐正了身体,问:“你来做什么?”
明幽道:“我来赏月。你又在做什么?”
明熙道:“我自然也在赏月。”
明幽横了他一眼,道:“是不是那歌伎名叫月?”
明熙也忍不住笑了。明幽便在哥哥身边坐下。席间众人认出是女宾,纷纷收敛了仪态,那些陪侍的美人也悄然避席而退。
明熙道:“你看,你一来,大家都不自在,不如早些家去。”
明幽道:“回家又是冷烛闲书,有什么好玩?我一年难得出门几次,让我随你们热闹热闹。”便自己拿了酒壶来斟。
“原来明小娘子寂寞了。”明熙压低声音道,“看中席间哪位公子,只管告诉我。”
明幽道:“我才不稀罕你的狐朋狗友!”
说话时,明书在楼梯间吆喝一声,领着四个家奴抬了一张大食案上来,道:“明熙公子请诸位吃全羊炙!”
舞伎都退了,众奴将食案摆在大堂中央。明熙指着以红绸缠裹的烤全羊,笑道:“西市光德街乌驼巷,有家胡商开的炙肉铺,炙烤之法会通中原西域,最是难得。他家的羊全是在白果山下放养,食的是甘草、风毛菊,饮的是山涧雪融水,每隔十日,运了十头来开元城,每日一头,再无多余。做时,先以脍鱼汤烫皮褪毛,再放入石锅中,和了杏仁、胡桃、黄芪、当归、鸽肉煨汤,文火熬煮至半熟,又以胡杨木为柴,以安息产的茴香、胡椒为佐料,烤出的羊肉全无焦气膻味,皮酥肉嫩,辛辣火烈中不失其本真鲜香,全中原再找不出这样的美味!”
明书手持匕首,欲分解羊肉,忽然席间徐言道:“唐家兄弟怎么还没来?不如再等等。”
袁青岳意味深长地笑道:“唐三郎今夜怕是来不了的。”
徐言问:“怎么?”
袁青岳谑道:“戌时我与他一同交班出宫,他便向我告假。他因看中了一个市井贩的女儿,现回家取了百金,差人去讨,只怕此刻已宝马香车接人进府,红烛绡帐……”他忽然醒悟席间有女眷,便一笑收口。
明熙道:“哪个市井奴的女儿能值百金!莫不是倾国倾城之色?”
袁青岳道:“他说还没看见样貌。”
众人便拍手笑道:“没见样子就被迷住?只怕唐三被那市井奴下了蛊。”
正说话间,楼下家奴一叠声叫道:“唐少尹来了!”
众人皆道:“可算来了。”
木梯响动几声,只见一个公子施施然踱上楼来,手中提了一坛酒。明幽见他温文尔雅,清隽不俗,竟是刚才在酒坊前遇见的公子,她慌忙捂住微红的脸,心道:“这是上天一定要我向他道歉不成?”又听袁青岳在招呼:“驸马姗姗来迟,该罚多少杯?”那“驸马”二字一出,明幽又是一惊。
唐瑜悠然道:“驸马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袁青岳以杯指唐瑜,笑道:“唐二休和我装!恩和公主倾心于你,宫里宫外谁人不知!”
徐言也道:“想来今夜花好月圆,唐二与公主金风玉露蟾宫相会,所以这里来迟了。”
唐瑜举起手中酒坛,示道:“是折去西市纪叟家沽酒,所以来迟。”
明熙道:“纪叟家的酒太甜软,不如曲五家的烈性。”
唐瑜道:“我却独爱纪家酒,有谷黍清香绵绵不绝,明校尉不妨再细品一品。”
家奴唐晋取了酒爵来,唐瑜先去了东道主席位,斟与袁青岳,问:“唐三郎不曾和青岳兄同来?”
袁青岳道:“他说忘了东西在家里,急着去取。”
唐瑜道:“收到青岳兄的帖子,他欢欢喜喜念了两日,谁知宴开后却没了踪影。”
袁青岳笑道:“只怕少时会来。”
唐瑜道:“三郎顽劣,在御前要仰仗青岳兄多多教引回护。”
袁青岳道:“袁唐两家是皖州同乡,同是客居开元城,理当互相照应。”又笑道,“圣上却喜欢三郎,说他少年朝气,从不矫伪,深对圣上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