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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叛将之子(第1页)

第七章

叛将之子

1

孙牧野的命运,是在十一年前的一个风雪夜发生剧变的。是年,孙牧城十四岁,孙牧野十二岁。冬夜惨切,母亲早早放下麻布窗帘,往炭盆里添了几块木炭,在被窝里塞了两个热水铜壶,向门外练武的两兄弟道:“雪淋湿头了,还不回来!”牧城牧野打得正酣,齐道:“不冷!”

母亲出门把兄弟两个拉回来,帮他们洗了脚,赶上床去并排卧着。床边油灯燃着,孙牧城合起双掌,曲起四指,比出一个狼头影在墙上,道:“牧野,你看!”孙牧野也依样比了个狼头,去咬牧城,两个影子在墙上打斗半天,牧城把牧野撵得节节败退,牧野便翻身起来打他,牧城不还手,只一边挡一边叫:“阿娘,你自己看牧野!”

母亲过来在孙牧野的屁股上拍了几掌,把他按回被窝,掖紧了被角,自己坐上床沿,一面缝补牧城的靴子,一面说闲话道:“灶台上的陶碗里装了一些腊猪肉,你们两个明早给邻家潘娘子送去。”

牧城应了,问:“杨老丈说潘娘子的丈夫和三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了,是不是真的?”

母亲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不是真的?”

牧城问:“焉军又打败仗了吗?”

母亲点头。

牧城又问:“会不会打到雍州来?”

母亲道:“不会,咱们守住云州,项兵就打不过来。”

牧野问:“阿爹守得住云州吗?”

牧城道:“阿爹从没打过败仗,当然守得住!”

忽听得屋外风声挟裹了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牧野问:“是不是阿爹回来了?”

母亲摇头一笑,道:“阿爹在前线,哪里赶得回来?”她虽然在笑,心却猛地狂跳起来,悄悄祈求:“快过去,快过去,休在我的家门口停留!”

马蹄偏偏在门外戛然止步,又是人声大哗,母亲的手微微颤抖,强装镇定道:“你们躺着别动,我出去看看谁来了。”

她还没走出卧房,便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木门瞬间被砸得稀烂,一群军士披着冻雪寒风冲进来,在家中又摔又砸,眨眼桌、椅、杯、瓶碎了一地。牧城、牧野跳下床,站在卧房门口,看见母亲惊慌地拦那些军士,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个军士怒道:“做什么!你丈夫叛国投敌,卖了念波城,害死了十万百姓!我们来拿孙氏全家去抵命!”说完,一耳光将母亲扇在地上。

牧城、牧野大叫:“阿娘!”慌忙奔过来扶起母亲。那群军士一拥而上,鞭子和拳脚劈头盖脸向母子三个打来,母亲紧紧护住二子在怀,不敢动弹,那群军士又打又骂,直到母亲遍体鳞伤,二子头破血流,才上前拉开三个人。牧城和牧野被拉离母亲的怀抱,一个去夺军士的刀,一个去打军士的脸,军士们骂道:“小杂种也要反叛了!”把兄弟俩踢翻在地,一个军士提起凳子向牧城的头砸去,披头散发的母亲扑过来抱住牧城,大叫:“休打孩子!”凳子断在母亲的脊梁上,她顾不得剧痛,又爬过来替牧野挡马鞭,哭道:“孩子无罪!”几个军士过来,把母亲揪住头发在地上拖,她挣扎大呼:“休怪孩子!我丈夫与你们也曾有同袍之谊,求你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孩子!”

军士们怒道:“休提同袍二字!孙崇义贪生怕死,将国土拱手让人,可曾想过还在誓死抵抗的同袍!”

三个人被拖出门,扔上了两辆囚车。母亲抓着车门跪求道:“崇义叛国,我自偿命!孩子年幼无罪,求各位军士垂怜!”牧野把车栏狠狠地撞,道:“阿娘别跪!”牧城也道:“阿娘,别求人!”军士们把囚车落了锁,道:“是圣上亲自下旨给孙家治罪,三族流放三千里,永不宽赦,谁救得了你们!”

两辆囚车往相反的方向驰去,茫茫风雪搅出两座暗洞,吞没了车影,也吞没了母子三人的呼喊,两边从此再不相见。

2

牧城、牧野坐着囚车离开雍州,走过芦州、宁州,渡过浊沙河,换了三拨押解的军士,终于到了夜州。越往西南,人烟越少,地势越高,山峦越多,最后车轨难攀越,便出了囚车,戴了四五十斤重的枷锁,徒步登山。他们自上了一座大山之后,便再也没走过平地,一道山脉连着一道山脉,一座山峰叠着一座山峰,先是在山谷中斩棘前行,树叶遮天盖日,终年不见阳光,异兽奇禽时时隐现;走了几日,上了山腰的羊肠小路,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深谷,稍不留神失足坠落,便要粉身碎骨;又走了十多日,走到一处断崖边,再无前路,只好爬上山巅,在一条条山脊上行走,四面崇山峻岭,群峰如簇。

过春分后,一行人走到了大焉、南荆交界之地,这是半山腰的一处山坳,坳中以木为栅,环了一个营寨,里面散着十来座木屋,是驻军屯田之所。押解军士道:“火石堡到了,孙牧野,你这辈子就在这里过了!”

整座山垦土为田,梯田层层如扇,级级似阶,一群兵卒正在栽秧,还有一群却在平坝上戏耍,正耍得无聊,见几个军士押着两个犯人进了寨,便吆喝几声,聚过来看热闹,等牧城、牧野走近了,一个悍卒问:“这两个是什么人?”

押解军士道:“是充军戍边的犯人。”指着孙牧野道,“他从此就在你们这里。”又指孙牧城道,“他要去朝天堡。”

那悍卒抱着双臂,叉着双腿,问:“两个喝奶的崽子能犯什么重罪,发配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军士道:“他们的父亲在云州降了西项。”

卒子们齐声问:“是孙崇义?”

军士道:“是。”

卒子们便啐道:“叛贼家的孽种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

那悍卒问:“他爹做了叛贼,就应该诛杀九族,怎么只判了流放?”

军士道:“是圣上仁慈……”

牧城怒道:“那是我父亲的错,又不是我们的错!”

悍卒哈哈一笑,道:“他是你们老子,你们是他儿子,如何撇得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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