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崔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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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之盈在辕门外等候不多时,乔恩宝从营中驰来,喊道:“孙将军请唐将军进帐说话!”守兵让开了,唐之盈随乔恩宝进了辕门,穿过星罗棋布的营帐,到了中军帐前,只见孙牧野立在帐口等着他们。
唐之盈下马走到孙牧野面前,将他上下打量,笑以马鞭指道:“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孙牧野抬手往中军帐一指,领着唐之盈进了帐,自己面东,唐之盈面西,坐定之后,开口问:“唐将军是来讲和,还是宣战?”
唐之盈道:“我先来谈谈,若谈不拢,只能战。”
孙牧野道:“将军要救唐珝,唐珝已经出狱了。”
唐之盈拱手道:“我唐家欠孙将军一个人情。”
孙牧野问:“将军为何想杀薛让?”
唐之盈道:“前年唐薛之争,孙将军想必也听说了?”
孙牧野点头。
唐之盈道:“唐之弥触犯国法,已经伏诛;唐璁虽然牵涉其中,但他是为自家伯父奔忙,情有可原。薛让却把唐璁从牢里带出去,溺死在桃影河。天子眼下,肆无忌惮;手段残忍,闻所未闻——人从河中捞起时,一身的咬痕,不知是什么鱼什么兽!我身为父亲,见到活生生的儿子变成尸体,体无完肤,面目难认,是什么心情你可明白?世间的至悲至痛,莫过于此了。”
孙牧野道:“我听说他关押薛让半年,还差点把薛让烧死了。”
唐之盈道:“唐璁有罪,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判罚,薛让如何动私刑,泄私愤?”
孙牧野不说话了。
唐之盈道:“我无意动乱国家,欺负幼主,只想替儿子讨一个公道。只要诛杀薛让,我立时撤兵,绝不进未离原一步。”
孙牧野还是不说话。
唐之盈见孙牧野有些动摇,便继续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不是人子?谁不为人父?你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薛让该不该杀?”
孙牧野道:“我没有亲历唐薛之争,薛让做的,我不知道真假,将军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我不是判官,不能在这中军帐里,判薛让有罪。”
唐之盈脸色变了。
孙牧野又道:“要我站在将军的立场评判,我做不到,我有自己的立场。我眼中的薛让,和将军眼中的不一样。”
唐之盈道:“愿闻其详。”
孙牧野道:“我曾在夜州戍边十一年。将军应当知道,边塞的戎卒,每人每月都有薪饷,而我是充军的罪人,自然没有,别的卒子有,但他们的薪饷常常被拖欠,一月的饷五月发,二月的饷九月发,老兵们说,最长的时候,两年也没有发一次。发到手里也从没有全数,十文变成八文,八文变成六文,短少的钱,是被上级一层一层盘剥了。卒子们活不下去,只能把武器当铁卖,去富户家做劳工。我戍边的起初两年,库房里找不到一件能上手的兵器,弓弦是断的,剑锋是缺的,铠甲裂成了几块,校尉们每月翻山越岭去郡府州府,要求补充军需,去了十次八次,才要回几车兵器,打开一看,箭头钝得穿不过叶子,刀口薄得不能切菜。”
唐之盈也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他感同身受,点头道:“那是国家最艰难的时期。”
孙牧野道:“我在夜州的第三年,情形却变了。卒子们的薪饷,每月底前必定发放,十文便是十文,八文便是八文,一枚钱也不会少;那些从不肯来边疆的县令和府尹都亲自到军堡,把拖欠的军饷补齐了,把破旧的军械更换了;又听说荒废屯垦的军堡被整顿,克扣军饷的府尹被治罪。卒子们说,这是因为御宪台接管了军队的纪律。”
唐之盈明白了孙牧野的意思,他不接口了。
孙牧野道:“御宪台令,先是谭良洲,后是薛让,是焉军中最受尊敬的文官。我不认识薛让,但我亲历过焉军的变化,不能不尊重御宪台做的事。”孙牧野转过头直视唐之盈,坚定道,“国家不能没有御宪台,御宪台不能没有薛让。唐将军说薛让有罪,若刑部和大理寺判他有罪,我绝无二话;但是今日,我不会把他交给你。”
唐之盈阴沉沉地看向孙牧野,道:“既然如此,只好刀兵相见了。”
孙牧野道:“将军自家想清楚,箭一离弦,就不单是与薛让为敌,还是与圣上为敌,与国家为敌。他日将军兵败被俘,少不得背上逆反的罪名。”
唐之盈冷笑道:“孙小儿好生骄妄,你仔细掂量掂量,唐之盈要进原,你拦不拦得住?”
孙牧野道:“打了见分晓!”
唐之盈起身道:“明日打打看!”说完便往外走。孙牧野的亲兵早在帐口候着,几把长矛一拦,乔恩宝道:“将军,现在就将唐之盈绑去皇城,宁州兵不战自溃,一了百了!”
唐之盈冷哼一声,回头看孙牧野。
孙牧野还坐着,双手无意识地互按指关节,道:“唐将军,我还有事要问。”
唐之盈道:“讲。”
孙牧野向亲兵道:“你们先出帐。”众亲兵收了矛,出去了。
孙牧野却坐着不吭声,唐之盈道:“要问快问,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犹犹豫豫的?”
孙牧野遂问:“你认得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