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请柳丰坐在单张小食案前,自己坐在对面,又让阿圆奉上酪浆。
柳丰看沈韶光一眼,面色微红,转而盯着桌案上的木纹,“不知小娘子要与某说什么?”
“郎君可知道儿的身世?”沈韶光温声问道。
“听光明庵的净清师父说过。”
沈韶光点点头,可以想象净清说的是什么,“洛下沈氏淑女”“虽家道中落,被迫做些小营生,但熟读诗书,见识广博”,乃至于“贤顺淑德”、“温良恭俭”之类的夸赞可能也不要钱地奉上——净清是个善心人,一定觉得自己若能找个柳丰这样的郎君,免除街头操劳之苦,是件幸事,故而多有美言。
“儿只是借住在光明庵,有些事,净清师父并不知情。”沈韶光微笑着与他解释。
“儿出身洛下沈氏,是今年春放出的掖庭宫人。”
柳丰猛地抬头,世家大族女儿,进宫多为妃嫔,鲜少有当宫女的,除非家人获罪,被没入掖庭。沈小娘子能被放出来,显然不是妃嫔,那就只能是……
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人家给自己尊重,当然不能让人有“嫌贫爱富”“出尔反尔”之嫌,这婚姻不成的表面借口沈韶光已经找好:“儿如今无意于婚姻,只想着安身立命,赚钱养家,买房置地,烹鸡宰鸭……”说到后面就有了玩笑的性质,沈韶光自己先笑了。
柳丰也微微笑了。
“是某唐突了。”沉默了一会儿,柳丰站起来对沈韶光叉手一揖。
沈韶光也站起来,正正经经地回了个福礼,微笑道,“是儿的荣幸。”
柳丰舔舔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低着头走出去。
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上司林少尹,这是来吃饭?
柳丰对林晏行礼。
林晏点点头,走进店去。
“客人要吃点什么?莫如煮碗鸡汤馎饦吧?再配点凉拌胡瓜和虾酱炒鸡子?”
“好。”
隐隐听到沈小娘子报菜名还有上司一向言简意赅的“好”字,柳丰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沈小娘子和林少尹……不可能。
柳丰猜,林少尹估计是被鸿胪寺卿张公折磨到晚上,犯夜禁回来,晚间想必没吃好,这会子出来垫补点小食。
最近外藩使团扎堆儿来朝,虽然接待的主要是鸿胪寺,但其中有不少事情都要京兆配合,京兆负责的人便是林少尹。
两司常打交道,柳丰对鸿胪寺卿也略有了解。这位张公最是细致讲究的人,便是两匹车驾的事,也要“再商讨商讨”,然后便是“《礼》云……汉朝的时候……本朝太宗时……高宗时……玄宗时……”真是让人头痛欲裂。
今天头午去找林少尹签批文书,他便不在,说是去了鸿胪寺……柳丰有点同情起这位年轻上司来,官高爵显有官高爵显的麻烦。
沈韶光有点无奈,这位怎么老是这个点儿来吃饭啊?吃的都卖完了好吗?
只能有什么给做点什么,坛子鸡的鸡卖没了,还剩了些鸡汤,揪点面片儿、放点青菜,煮碗鸡汤馎饦吧。拿根黄瓜削皮儿,啪啪地拍了,放蒜末清酱汁麻油凉拌;再两个鸡子、一绺韭菜、一勺虾酱,爆锅炒一炒,都是快手菜,一会儿就得。
砧板切菜声,油锅刺啦声,虽因店里做了改造,看不见橱间的情况,便只这声音就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儿。
林晏扭回头来,目光放在墙壁一幅图上,黛山隐隐,一弯流水,半椽茅屋,屋门旁插酒幌,酒幌下坐着一个童子,在剥莲蓬。不设色,只用水墨勾勒晕染,画儿画得不算多么高明,但自有股子灵动恬淡。虽无题无跋无章子,林晏也知道,这是店主人自己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