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没说话,他注视着他,仿佛一切都明了。
其实傅长陵的心思他都明白,他既然能来到这里,应当是找到了他。谢慎不会刻意瞒傅长陵,看傅长陵的模样,他或许也已经知道了往生花的事情。
一旦傅长陵知道往生花的事,傅长陵对他愧疚就会更重。
他并不想与傅长陵纠结太多前世的事。
可该说的他已经都说过,他想傅长陵若是明白,也早明白。
只是傅长陵深陷执念,他放不下。
他觉得他们像是错开了时空相见的两个人,傅长陵眼里,他是前世的秦衍,而他眼中,他们都是今生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秦衍也想,或许他直接告诉他,自己也是从前世来的人,但已经不计较过去的付出和爱恨,这样对傅长陵是不是就能放下,能过得好些。
可当这个念头升腾而起,秦衍便清晰明白,依照傅长陵的性格,一旦傅长陵知道他也从前世过来,那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纠缠不清。
秦衍犹豫了片刻,终于是什么都没说,他扭头看了一眼下方,只道:“走吧,先回去吧。”
说完,他手中花灯作剑,便御剑朝着白玉城行了去。
傅长陵见他灵力还在,心里放心了几分,知道他在这里应当没受什么委屈,便随着他一起,跟着他进了白玉城。
进了白玉城后,秦衍轻飘飘落在一个破落的小院,他从腰上熟门熟路取出一个钥匙,便打开了大门,随后领着傅长陵走了进去,引着他进了正厅,取了茶水,用灵力煮热后,给傅长陵倒了茶,坐在了他对面。
他做这一切行云流水,明显是已经过惯了人间的生活。傅长陵静静坐着,没敢开口,等他坐下之后,傅长陵听得他开口询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找到了你,”傅长陵看着他,勉强笑起来,“便上去想带你走,我……我碰到你的时候,就来这里了。”
“这样。”
秦衍点了点头,他捧着茶水,两人一时谁都没有出声。外面是蔺尘和修士斗法传来的声音,傅长陵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你……你要在这里呆多久,做什么?”
“谢慎当都同你说了。”秦衍转头看他,语调平和,“我是自愿在这里渡化他们,我会一遍一遍经历他们死前经历过的事。万骨崖与外界时间流不同,你出去,等我几个月,我便出来了。”
“那我同你一起吧。”傅长陵笑起来,“来都来了,也不能就这样走不是?”
秦衍沉默了片刻,傅长陵见他不言,手中小扇一张,调整了音调,看上去高兴很多:“而且,你这苦有一大半也是为我吃的,我也不能干看啊?”
“不是。”
秦衍果断出声,傅长陵下意识重复了一声:“不是?”
“我在这里,是因我觉鸿蒙天宫道义亏欠于万骨崖,并不是特意为你去往生花。无论有没有这朵往生花,我都会在这里。”
秦衍看着他,认真道:“你不必将我留在这里的责任,往你身上揽。”
傅长陵没说话,他听着秦衍的话,好久后,他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张合着小扇:“你这性子……”
说着,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若说为了道义,那我也是鸿蒙天宫弟子,我也该在这里的。”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秦衍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来,傅长陵眉眼轻挑,刻意缓和了气氛:“师兄,你不是有什么秘密,藏着怕我知道,所以不让我跟着吧?”
“不是。”秦衍摇头,他知道傅长陵是说这些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你若要留下,也不是不可,但是我要做的事情,你不能阻拦。”
傅长陵沉默不言,他自然知道秦衍要做的是什么,可正要他眼睁睁看着秦衍这么一遍又一遍赴死,他是决计做不到的,哪怕他陪着,也会觉得不甘心。
他想了片刻,思索着道:“其实你要做的事情,本质上是消除这些冤魂对于过往之事的怨恨,你用自己去经历过他们经历的事情去渡化他们,那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秦衍听着,他抬眼看向傅长陵,他明白傅长陵的意思,为作确认,仍旧道:“你的意思是?”
“比如说,”傅长陵转着扇子,“我们如果在这些魂魄构建的记忆里,把他们救了,他们的怨恨,是不是会随之消失呢?”
“我曾经试过,”秦衍摇了摇头,“但是,假的终究是假的。”
“你说他们内心最大的怨恨,根源是什么?”
傅长陵突然换了一个角度,秦衍知道傅长陵是有了另一个想法,他随着他道:“是因为不公?”
“你说他们临死之前,想得最多的,是不公吗?”
秦衍微微一愣,他一遍一遍回想起自己作为那些魂魄所经历死亡时最后一刻的想法,脱口而出:“是绝望。”
这些魂魄都是些普通百姓,最后一刻,哪里能想到什么不公?那些不公,都是在他们死后,才慢慢滋长出来的东西。
临死之前,这些冤魂真正想着的,只是对这世间彻头彻尾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