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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要离婚（第1页）

“当初我就说，你们不合适，你不听我们的话，死活非要嫁给他，你现在看看，弄了个什么好下场了？”

我母亲沈秀兰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划拉着我的心。我坐在地下的小板凳上，把一个个砖头缝仔细的研究着。沈秀兰坐在炕沿上，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2012年这个秋天，似乎比以往时候冷的更早，国庆期间就已经凉意浸骨了。我穿着长袖衬衣和毛背心，两条胳膊冷的直起鸡皮疙瘩。

这一年我二十九岁，我的女儿已有十个月大。但我陷入一场糟心的离婚拉锯战已经半年了。

婆家不同意离，娘家也不同意我离。尽管我已铁了心，但在一辈子强势的母亲沈秀兰面前，还是显得唯唯诺诺，气场严重不足。

我始终没有抬头，更没有看我的母亲，我不敢去碰撞她那刀子般的目光，能想象得到，她那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白眼此刻正盯着我，眼神里满满的鄙夷和嫌弃是我在这个家里从小长到大早已经领受惯了的。

我短暂的失败婚姻很大程度上跟我自卑懦弱的性格有关，而我的性格又由我的家庭环境所造就。

在这里我不得不先介绍我的母亲——

沈秀兰，生于1958年，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大她六岁的哥哥，在她出生不久她哥哥就进学堂读书去了。后来沈秀兰妈妈——也就是我外婆相继又生了四子一女，沈秀兰义不容辞的成了帮助妈妈照顾弟弟妹妹们的小帮手，随着她越来越长大，越来越能干，家里越来越离不开她，当好不容易拉扯到弟弟妹妹们都去上学了之后，我的外婆又病倒了。

一个小个子的小脚女人在十几年里接二连三的生孩子，身体亏空自不用多说，没有好的营养补给，有时还要挨饿，而且下地劳动挣工分还丝毫不能耽误，间空在家里还有一大堆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活儿。外公当时是十里八乡唯一的一个教书先生，顾不上家，因此沈秀兰这个被耽误了上学的长女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家外的重担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秀兰除了没读过书，其他方面样样是方圆几十里姑娘们里面的“头稍子”，皮肤白眼睛大，人长得漂亮不说，还做得一手好饭菜，很快她就长成了十里八乡农村男青年心目中理想的媳妇人选。各路说媒的、牵线搭桥的络绎不绝，把她们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她挑挑拣拣，外公外婆反复斟酌，最后嫁给了一个叫张明德的小子。

这张明德高中毕业，当时是三十公里外的一个乡镇上的民办教师，人长大高大帅气，读书时成绩又好，是家中长子，教书、下地劳动挣工分样样不耽误，非常能干，属于乡村小伙子里面的佼佼者。他这个条件让他在沈秀兰的一众备选对象中当仁不让地脱颖而出，最终摘得胜利果实。

这俩人的结合，在文化方面算是互补，在长相和操持生活方面呢又是如此的般配，是当时让其他青年男女羡慕不已的好姻缘。

我是沈秀兰和张明德结婚第二年的春天生的，那是1983年，那一年的春天格外漫长，且春寒料峭反反复复。我的出生，让一心期盼长子长孙的沈秀兰的婆婆非常失望，开始对这个温顺能干的长儿媳妇不再客气，横竖看不顺眼，时不时给她几句棉里带刺的话。

沈秀兰几十年婚姻生活里屈指可数的、勉强算得上幸福的那段日子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穷，是八十年代西北农村的普遍底色。作为长子的张明德，他还分不出多余的资源和精力来养活自己的孩子，他每月那点工资得悉数交到老母亲手里帮着父母养活下面正在读书的3个弟弟和1个妹妹。

沈秀兰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看似美满的婚姻实则是一场骗局。貌似嫁了一个在那时候来说还算体面的挣工资的男人，但她却连人家的工资从来都没见过。

婆婆是大家庭的大管家，张明德的钱交给老母亲后，媳妇要扯点布买个袜什么的，得再去跟婆婆要。

孩子没出生之前，她结婚时的那些陪嫁也就够她用的了。因此也没向婆婆开过口。有了孩子难免要买点针头线脑，第一次第二次，婆婆虽然冷着一张脸，但也没多说什么，后面就越来越不客气了，各种难听的话飞到沈秀兰那张俊俏的脸上，让她又羞臊又气恼，白皙的脸庞红到了耳根上。

沈秀兰开始对张明德不满，甚至后来发展到恼怒。性格越来越强势。张明德无奈，无为，无态度。就这么任由老婆挤兑，日渐变得懦弱起来。好在那时，他一两个月才回一次家，倒也躲了个清净。

沈秀兰在女儿两岁时生了个儿子，腰杆算是硬了一点。儿子稍微大一点时便闹着要分家，婆婆的磋磨实在让她受够了。张明德只好顺着老婆的意去跟父母提。

当初说好的，老大要帮着父母养活正在上学的四个兄弟姐妹，现在却不顾正在城里念高中的两个弟弟，要闹着分家，我爷爷奶奶刚开始是恼怒的，坚决不同意。奶奶在院子里扯着嗓子骂他的大儿子，骂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听了老婆的话不管不顾全家人但老人家也经不住儿子媳妇再三的闹腾，双方像拉锯一样撕扯了大半年，最后不得不同意了。

家是分了，沈秀兰带着两个孩子开始另起炉灶单独过日子，但张明德每月的工资大部分还是得交给父母，这是分家时族里叔伯和老父母亲一致的决议。

没办法啊，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孩子又多。再者，老父亲的意思是他之所以能挣到工资，也是这个家庭供出来的高中生，如果没让他读书，他也当不了民办教师。他回报家庭是应该的。这一观点得到所有长者的赞同。

说是分家，其实仍住在一个院子里。偶尔会因为琐事，独自带着孩子过日子的沈秀兰便要遭公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或是孩子被小叔子们打一顿。大家对她闹分家不再给大家当女仆这件事始终心里有气。

沈秀兰的脾气越来越坏，新媳妇的那种温良恭谦让的气质在她身上不知不觉已毫无踪影。无处撒气的她，常常把三四岁的女儿当成最好的出气筒。

沈秀兰的强势和暴脾气让小小的我苦不堪言，然而更令人恐怖的是后来的张明德在屡屡反抗无效后居然完全被沈秀兰策反并控制了，他对她说的话百分之百的拥护，对她的决定百分之百的赞同。不管好的不好的、有理的还是无理的。老婆说啥我干啥，老婆说啥我信啥。

比如在2012年这个国庆假期，家里那些出了大事商量决策的主要人物都在场，我的奶奶，我父母，三个叔叔，还有邻村的姑父。爷爷在上一年已经去世了。

那一天，他们商议的主题就是关于我的婚姻问题，我到底要不要离婚。

离婚是我自己提出来的，也是一直以来只有我一个人坚持主张的。但离婚是大事，我自己一个人搞不定。我需要家人的支持。

其实我结婚的时间并不长，到2012年的国庆时也只有不到两年而已。望着炕上熟睡着的女儿，我内心深处是一万个不想离，哪个女人愿意在孩子刚出生就离婚呢？

我多想让这么可爱的孩子能成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我理想中的充满爱的家庭，又岂是凭我一己之力就能够构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