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是那么,爱你,碧玉落。
一道宏光降下,动荡渐渐平静,殿外立着的人影平静的看着他布满悲伤的容颜,轻轻问道:“何谓爱?”
他愣住,茫然的对上天殿尔雅寂然的脸。
尔雅复又问:“在泉心中,何谓爱他。”
他张了张口,答不上来,脑中蓦然想起女昭山下,谪仙诗白起的三问——
在你心中他究竟被置于何地?
争夺是否仅仅源自于求而不得亦或得之便失去?
假如没有我,你又是否会如今日这般质问关于他的一切?
他答不出口,亦答不上来。
尔雅走上前,静静的注视他:“你既不懂爱,又何以言爱。”
他足下踉跄三分,如遭雷击。
尔雅道:“你说你爱他,那碧玉落三个字,对你究竟有何意义?他当真值得你如此失态,他当真能令你产生天神不应该有的柔情?你因何愤怒,因何悲伤,因何绝望,因何如此落魄,因何被他撼动修为,因何毁于他手……”
“我恨他……”他深吸一口气,四肢百骸遍布疮痍,心脏被戳穿一个洞,正在往外汩汩的漏着风。
他嗤笑一声:“爱?我怎会,怎会去爱一个妄图弑神的妖孽。我非但不爱,我还要他品尝这被人背叛的滋味,我要他生生世世不得善终!爱不能得,恨亦不过!”
他蓦地将手刺进胸膛,牢牢扣住体内那颗仍在跳动的心,一点点向外拉扯,血肉模糊,筋脉崩裂,他闭上眼露出沉醉的笑容喃喃着:“我要他明白何谓生不如死,我也要他尝一尝这被人剔骨剜心的痛!碧玉落,碧玉落……”
“值得么。”尔雅注视着他,不喜不悲。
握住心脏的手顿了一顿,晃思泉歪起头像在思考什么,然后下一秒他毫无征兆的用力,几乎是粗暴的将心脏拽出身体,狠狠摔在地面上滚了两下,竟变成一只面目狰狞的兽!
他双手握拳重重锤击在地面上,刹那间整座宫殿从地面开始快速龟裂,他冷冷的看着尔雅,翘起嘴角艳丽一笑:“你看到了,我不再是神,我的心已腐朽,变得狰狞不堪,这都是因为碧玉落!诗白起为何堕天,也是因为他!他是所有灾难的源头,他是所有悲剧的化身……”
“所以,你意欲如何?”
“我?我已非神。”他垂眸温柔的看着自己沧桑的十指,诡异的笑,“他令我失去为神的资格,喜怒哀乐汇聚在这身体里,令它变的沉重和压抑,我已不再是我,唯有,唯有剔除掉它们……”
他闭上眼,周身散发出道道强光,一时风云变幻,只听见他飘渺的声线:“大喜大悲,神之大忌……碧玉落,是你令我变成今日般落魄的局面,我偏不能叫你如愿,喜怒哀乐我统统不要,慈悲与真心我也一并剔出身体!只留下这空壳,这幅残躯……你喜欢,我就陪你到人世间走一遭!”
刹那之间,巍峨的宫殿摇晃着塌陷,斑驳与尘埃溅起,他的身躯在天殿惘然的视线中猝然射出四道强光,快如闪电,急急落向九州大地。
他的誓言随风而拭:“若有一天,我能再同他遇见……”余下的话尽数碾入风中,竟无人听的见。
他翘唇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撑住身体,足下一点飞向诛仙台。尔雅看他远去后,长袖一挥卷起殿中遗落的那只丑陋的兽,它是晃思泉的真心,即便看上去已如此狰狞。宫殿陷落,他浮在半空中看着怀中迷茫的幼兽,眼中光芒流转:“原来泉的真心,竟是这幅模样,看似狰狞残暴,其实……”
他眼眸微微眯起,一株手指落下,悠悠拭去幼兽眼角湿热的泪——
其实,其实是否连你自己都不知,这颗心竟如此纯真。
诛仙台上,一阵狂沙飞石,风云变幻。少年闭上眼纵身跃下的刹那,一条白光急急索上他腰肢,缠住用力一拽,将他整个人扯回来狠狠摔在台上。玉落一惊之间,只觉头顶有道视线分外寒凉刺骨,下一秒眼前的石阶上出现那熟悉的雪丝银华靴。
他失重的心顿时像被谁的五指狰狞揪紧。那人在他面前慢慢俯低身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撷起他的下颚。视线被迫上移,他看到那张脸,那张熟悉的几乎要铭刻入骨髓的脸,此刻却充满了漠然和压制的恨意,冷冷看着自己。“晃司泉……”他咧开嘴角露出个有些怪异的笑,痴痴的看着那人,“晃思泉。”脖颈蓦地被攥紧,曾经温柔抚遍他全身的大手此刻宛如一把巨剪,凶狠暴戾的,仿佛要一把绞断他脖颈。他茫然的睁大眼,眼眶里有大团大团的水雾,可偏偏流不出一滴。只得试图微笑,苍白的近乎扭曲的微笑,看在那人眼底宛如一记绝妙的嘲讽。
“后悔么,”天神垂眸,淡金色的瞳孔里异彩流光,微一眯起,眼角瞬时勾出天生的冷峻与傲慢,“没能如你所愿,很后悔吧?”他抬指轻轻挑起他下巴,轻蔑一笑,“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怎么会不后悔。”少年含笑道,苍白指尖颤抖抚上对方冷血的脸,只是一刹那,指尖染上森寒的杀气,竟凝固成冰。
他闭上眼。怎么会不后悔呢,晃思泉……
“为神者不该有的情绪,你全都有了。”他嘲讽的笑着,突然扑进他怀里扬起脸,用力吻住对方冰冷的唇,苦涩的唇瓣辗转碾压,腥涩的红顺着龟裂的伤口滑下来,吧嗒一声滴在晃思泉心脏的位置,一瞬间几乎烫的他眼前发黑,那一滴妖红就此烙印在他身上。
“总也算,在你生命里留下过什么……”少年垂眸沉沉的笑,辨不出有几分柔肠,几许破碎的惆怅。然后他猛然大力推开晃思泉,挣扎着起身,一步步摇摇晃晃退到台沿,回眸一望脚下深渊内无数挣扎的生命,他闭上眼,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