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忻睁开眼,眼前,脚下,目所能及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深海,如谷底,死一般沉寂。
他往前走,没走两步,陡然一脚踏空,整个人向下坠落,荀忻不受控制地闭上眼。闭眼后,之前被蒙蔽的五感缓慢恢复,下落中,耳边突然人声嘈杂,仿佛有人在争吵。
“叔慈既死,家财当分与宗族。”
有人愤怒道,“吾兄虽亡,仍遗幼子,岂有散财与宗族之理”
“觊觎孤儿财产,君子不耻。”
“尔等饱读经,满口礼义,而今如豺狼窥伺,候人死而争分其家,岂不羞乎”
“当年之事汝以为无人能知此儿非我荀氏子”
争吵声逐渐远去,再睁眼,他伏在床榻旁,床上卧着一位老人,鬓发染霜,病骨支离。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眶滑落,孩童的声音在哀哀哭泣,唤着“阿父”。
荀忻发觉自己的意识控制不了身体,隐约猜测这是原主的记忆。
那么,眼前的老人是原主的父亲,荀靖
荀忻仔细打量起荀靖的长相,虽然得不甚真切他还是心中一凛,荀靖的眉眼五官与荀绲、荀爽并不相似,这很正常,毕竟就算是双胞胎兄弟也不一定长相肖似。
但是,荀靖和原主神韵间竟然有些几分相像
他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父子
荀忻思绪混沌,理不清这重重矛盾,只觉得一切扑朔迷离,不真切。
瘦小的手被掌心汗湿微凉的一只大手覆住,荀靖握着小儿的手,眼中盈盈有泪,叹道,“衰世之中,年过五十,不称夭寿。生死乃常数,唯憾不能抚吾儿长大。”
“遗儿一人,茕茕于世间,孤立无依,父之过也。”
受原主的情绪影响,荀忻望着老人,哀痛之感油然而生。
小荀忻埋头到父亲的怀里,哽咽着止住哭泣,视线被挡住,荀忻只觉有人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唤他“蒿儿”。
“儿不幸生于浊世,吾料天下将乱,太平难冀”荀靖闭上眼叹息,“为父如何不忧”
荀靖的声音缓缓消逝,不知是过了瞬息还是经过长夜,眼前的场景换了,空旷的原野,熟悉的宽阔道路空无一人,乌云低沉,天色昏暗,视线中的景物晦黯失色。
他孤身站在道旁,似乎在等什么人,荀忻的意识仍然控制不了身体,身不由己地等在原地。
注意到视角高度,荀忻猜测此时原主大概有十二三岁,他本能地觉得时间线是混乱的,最初听到的声音明显发生在荀靖死后,而现在应该离荀靖去世有些年岁了。
似乎等了很久,数辆牛车才出现在视野里,牛车辘辘驶来,缓缓停下。车帷被掀开,儒袍青年走下牛车。
此人翠眉乌鬓,瑰姿奇表,正是他的堂兄荀彧,荀文若。
比起尚令荀文若,眼前的荀彧年方弱冠,俊秀的眉宇间带着少年意气。
注意到视线被固定在兄长脸上,荀忻意识到原主此时或许对荀彧并不熟悉。仿佛是验证他的猜想,原主拱手低头作揖,似乎准备唤“兄长”,却在即将脱口而出时改口。
“文若。”
荀忻从梦中惊醒,捂着脑袋深深叹一口气,他怎么会梦到原主视角的记忆
如果梦是真的,那么在他穿来的第一天,一开口的第一句称呼就掉马了。
谁能想到原主他还心口不一
荀忻翻身坐起,天蒙蒙亮,远处传来鸡鸣声,他从穿上木屐走到案后坐下,提笔在素帛下快速记下梦境。
他回想起了梦里的困惑,“荀忻”究竟是不是荀靖亲生的如果是,为什么荀氏族人要说他并非荀氏子,他的亲生母亲是谁
如果不是,为何他和荀靖长相肖似,为何荀靖、荀绲对他视若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