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峰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裴公正是指已故的司空裴秀,这位位列三司的能臣,也是一位地理学的大行家,曾绘制了当世最精确的地图《禹贡地域图》。“制图六体”就是指绘制地图的六种原则,包括分率(比例尺)、准望(方位)、道里(距离)、高下(地势起伏)、方邪(倾斜角度)、迂直(河流、道路的曲直)。除经纬线和地球投影外,现代地图学上应考虑的要素,他几乎全提了出来。这样一个地图学的祖宗,碰上同为地图学祖宗的刘徽和九章重差,简直是要起化学反应的!
神色不由又舒缓几分,梁峰和颜悦色跟在三人旁,又说了几句。见对方聊得投契,完全忘了自己这个太守,他也不懊恼,笑着告退。光是能让河东裴来到郡学,就是天大的好事了,至于能不能留住人,还要看李欣两人的本事。
薛仁本质是个商人,何等乖觉,哪能看不出梁峰的心情?出了小院,他才笑道:“府君此次可是收了不少良材,上党怕是要自此兴盛了。”
郡学还是其次,能一力击退匈奴大军,才是薛仁最在意的事情。如今匈奴位于司州境内的左部和南部出现了一些异动,不知是不是要攻打河东。他的根子可是依附在河东裴氏身上,此时不做文章,更待何时?
梁峰却不接这话,只是道:“离乱之际,才更重人才。也亏得薛郎引荐,才能引此等逸才来到上党。”
薛仁还是能看得出,梁峰开心的不是裴氏这个名头,而是实实在在的才能。只不过数算地理都是杂学,不太被人重视,他才好拐裴若来上党。若真是裴氏的嫡脉经学传人,他恐怕见都没资格见呢。
微微一笑,薛仁道:“府君一心国事,着实让人钦佩。不过家事之上,也当重视才好。我观容小公子年方七岁,就进学崇文馆,辛苦异常。怕是家中无人教导。府君真该寻个新妇,略略分忧了。”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借机来做媒的,而且推销的恐怕不是自家的,就是亲戚家的闺女。这是撞哪门子桃花运了?梁峰眉峰一挑:“薛郎所言甚是,王中正前些日子,也与我谈及此事。”
薛仁一噎,差点没憋出个好歹。王汶也跟梁峰提过亲事的问题?难不成要嫁女给这位梁府君?!薛仁可是尝过不少嫁女的好处,如今看到这么个新兴的势力,自然不肯放过。这才费尽心思拉来了裴若。谁曾想,太原王氏竟然赶在了前面!这还让人怎么说?难不成指望人家放弃王氏女,娶自家女儿?!
干笑两声,薛仁只得道:“不愧是王中正。府君有考虑此事,我就放心了。”
两人心知肚明彼此的想法,却也不说破,哈哈一笑,把这事绕了过去。又闲谈了几句,薛仁便不再纠缠,起身告辞。
乘了牛车回到家中,还没落座,内间就传来悦耳女声,一个身穿华服的贵妇快步走了出来,开口便问:“夫君,可说动了梁太守?”
“别提了!”薛仁丧气的挥了挥手,“据说王中正要给府君安排亲事。五娘怕是没有机会了。”
“太原王氏也要嫁女?!”薛夫人听到这话,不由柳眉倒竖,“这梁子熙,倒也能攀附!不过如此,五娘才更要嫁啊!哪怕是为妾,也值得一试!”
“哪是这个道理?”薛仁哼了一声,“若是娶了王氏女,但凡善妒一些,五娘就没有好日子过。难不成梁太守会为了五娘,得罪一个王氏贵女?”
这就是身份上的藩篱。有晋一朝,妒妇极多,正是因为士大夫联姻的多是高门贵女。若是身份相当,还能勉强平衡。碰上妻族强大的,根本没法蓄伎纳妾。梁峰别的不说,容貌如此出众,难道有谁家女郎舍得拱手让出吗?
“夫君此言差矣。如今梁太守不还没娶吗?使些手段,未必不成。只要进了梁府,难不成还能被王氏女赶出来吗?”
“嗯?”薛仁没有反应过来,抬头望向自家妻子。
薛夫人涂着脂膏的红唇微微挑起,伏在了丈夫耳边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第170章
暮春三月,又到了草长莺飞,行乐踏春的时节。与正打的不可开交的长安洛阳一线相比,上党呈现出一种难得的闲逸姿态,连续几年未曾中断的上巳游宴,也循例召开。
度过了一个危险无比的冬天,又因春垦劳作了一月有余,这个上巳对于潞城百姓而言,也显得重要起来。天还未亮,就有大批百姓离开城郭,向着浊漳河畔而行。世家豪族则驱车步障,在水波荡漾,绿茵丰茂的岸边圈起营地,铺上地衣,只待贵人前来祓禊游春。
此等佳节,太守府怎会错过?
依旧选择了风景秀美的上游河段,太守府的仆从们早早便搭建营帐。今年的游宴,规模比往日还要大上几倍,自然要好好安排。
离开了官道,马车车轮吱吱呀呀碾在黄土之上。河水特有的泥土腥味,混杂着欢声笑语,飘进了车厢。端坐在软榻之上,梁荣用小手按住了膝头,似乎也在按下心头难耐的奇痒,努力摆出一副小大人似的规矩姿态。
见小家伙的耳朵都快随着外面的声音转动了,梁峰斜倚在隐囊上,笑道:“想看就去看看,难得出来郊游,不必拘束。”
这话让梁荣心中的纠结愈甚,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上巳祓禊的踏春宴席呢,还是跟在父亲身侧。今日太守府大小官员都要参加宴席,更有各家士族和郡学里的学子,实在是个重大的交际场合。若是不小心出了丑,可如何是好?
像是知道小家伙心底的想法,梁峰一哂,命青梅挑起了车窗的锦帘。本就心痒难耐,梁荣哪还忍得住,膝行两步爬到了窗边,向外看去。这里已经远离人群聚集的河段,但是沿岸还是有不少彩帐车马,还有清脆的笑声随着熏风传来。
人果真很多!远处的浊漳河更是延绵不绝,像是铺在大地上的光洁华毯。还有不少水鸟,在河中翩跹飞舞,鸣声不断。难得见到如此景象,梁荣正看的兴致勃勃,缓缓而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有奴仆高声禀报:“府君,前面有辆牛车坏了。几人拦道求助。”
梁峰还未开口,围在马车旁的十余骑护卫先动了起来。马匹在车旁结下阵势,还有不少人抽出了腰刀。一个低沉声音在窗边响起:“主公,切勿下车。待属下命人前去看看。”
就算升任了郡都尉,出行之时,奕延依旧随侍在梁峰身侧,担任亲卫队长,一手负责安全工作。半道上突然碰到这样的状况,他想到的可不是救人,而是会不会出现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