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也是司马越给司马颖下的绊子,谁料对方还未从邺城动身,张方就已经按耐不住,开始攻打皇城。这下殿中诸将如何能忍?本来开城一事就是他和弟弟串通了左卫将军暗自行事,六军之中多有不服,司马乂的旧部更是怨声载道,如此一来,绝对是弹压不住了!
“阿兄,长沙怕是不能留了!”一旁,司马腾大声道。
“住口!”司马越心底烦乱,低声喝道。这种事情,他如何不想?可若是亲手杀了司马乂,城中兵士恐怕再不会信他,还要如何怂恿这些人起兵造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阿兄,如今我们以如蹈汤火,若是长沙被那些人救了出来,两边都无法交代了!”司马腾急道。
司马越怎么可能不知?且不说放虎归山留下的隐患,就是司马颖那边也无法交代。若是闹将起来,他断然得不了好处!这简直是腹背受敌,难做决断。
“司空。”旁边一位黄门郎突然上前一步,低声道,“既然张方已经攻打皇城,不如把此事密告与他。想那张将军一定不会错失良机……”
闻言司马越不由眼睛一亮,沉吟道:“可是金墉城易守难攻,光是知道消息,也未必能成事……”
金墉城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军事重镇,由武帝营建。乃是南北相连的三座小城构成,城高三丈,宽十丈,背依北邙,可俯瞰洛阳全城。城中有重兵把守,历来是关押司马氏宗亲的幽宫。这样的固若金汤的坚城,十万大军怕都无可奈何,又岂是区区一伙乱兵可以攻下的?
那黄门郎呵呵一笑:“殿中应有愿为张将军开城之人。”
“善!”这下犹豫尽去,司马越吩咐道,“你领人速速去办,若是事成,必有重赏!”
说罢他又转头,对司马腾道:“元迈,你离开并州已久,不如趁此机会回返。等到时机成熟,再出兵白径,截断邺城后路。将来那一战,你可是关键!”
司马腾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听到这话,立刻起身道:“阿兄放心!只要阿兄一声令下,并州十万兵马自当如臂使指。武帝一脉已经不堪用了,想要匡扶朝纲,必须阿兄出手!”
这话中听得很,司马越抚掌笑道:“元迈所言甚是。只要作乱之人身死,又何愁天下不定……”
※
窗外正在落雪,大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日。若是静夜,万籁俱寂中,当能听到雪落沙沙。温一壶淡酒,捧一个怀炉,坐在窗前静观雪夜,曾是姜达的最爱。可是今日,他裹着冬衣,枯坐在窗边,静静听着远方街道传来的喊杀之声。
这里是少府医署,地处皇城之内,宫城墙外,三万宿卫军驻守城门。除非国破,否则根本不可能听到刀兵之声。
可是那声音已经响了一夜。整整一夜。
从日落开始,到夜静时分,似乎无数兵马涌入了内城。马蹄声,刀兵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那些日日盼着开城的同僚,变得噤若寒蝉。连少府的大门都紧紧闭了起来。
这道门,能挡得住乱兵吗?
姜达不知道。
前几日,他还曾想过,去求求东赢公,期盼他看在晋阳止疫的份上,护佑几分。然而到了王府,他才知道东赢公已经趁着城门大开离开了洛阳。还有其他数之不尽的王公贵戚,家家户户都带着私兵,保护家眷离开了这座死城。
他们自然能走。就算那群乱兵再怎么猖狂,也是河间王的人马。河间王可不会得罪那些豪门阀阅,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让这群士族子弟逃离火海。可是剩下的人呢?洛阳城中的黎庶,百官呢?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可惜,长沙王败了。败在了殿中诸将的手上,败给了那些卑鄙小人。若是他还在,是否能坚守城池,让帝都免收如此屠戮?
干巴巴睁着眼睛,姜达听着窗外杀喊,直至天明。
第二日,厮杀声停了下来。第三日,一个消息如同插翅,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张方带兵攻破金墉城,长沙王被这贼子炙烤而死!
当听到这消息时,姜达只觉自己的心都凉了。司马颖来或不来,又有何区别?然而隔日,他就知道了区别所在。炙杀了长沙王之后,张方又率兵来到宫城,强掳宫中女子。每日都有惨厉的嘶嚎声从墙外传来。
他们究竟掳了多少人,没人敢想!这些宫女又会被如何对待?更是不堪思量。
一直闹了三日,乱局才渐渐平息。少府之中,依旧没人敢敞开大门。姜达并不晓得外面变成了如何模样。不过就算没有贼人,他也快熬不下去了。缺粮,缺水,还有缠绵不去的风寒,几乎耗干了他的生机。只需再多些日子,就无需乱兵代劳了。
就在姜达已经麻木绝望的时候,一伙人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姜医生!天幸你还在少府!”为首那个兵士,递上了一个水囊,低声道,“我是梁府家兵,奉郎主之命,前来接你回府!”
“!”姜达挣扎了爬了起来,“你是……我记得你……子熙,子熙他……”
话没说完,涕泪已下。谁能料到,在这种绝境里,竟然会是那人,派人来援。